商人。

不论在哪个文明、什么时代，总能看到这个历史悠久的职业的身影。而这其中，最为古老的生财之道，那便是将相隔遥远的两地之间的特色货物进行倒卖，赚取高额差价。

这方法古来有之，人能想到，妖自然也能想到。

故而，在近代之前，对于商道的争夺往往热闹非凡，甚至不乏各色仙家大妖出手。倘若能护住一条稳定的商道，把关抽成，那么整个山门便衣食无忧，甚至尚有结余。

毕竟，仙家也是需要吃饭的。

虽然宣传的很美好，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多了不说，胡玉儿还是小妖的时代，她就曾经亲眼见过一名“叛门弟子”，而原因则更是令人哭笑不得——这弟子原本所属的山门，下水系统太差，夏天更是怨声载道，臭不可闻。

虽然上仙的洞府可以依托法术来解决这些鸡毛蒜皮的民生问题，但外门弟子的衣食住行却不可能全都依靠那些颇有成就的大能一一料理，许多遁入仙门的人、实际上也面对这和普通人一样的问题，不得不考虑柴米油盐。

有了足够的资金便有了足够的条件，有了足够的条件便能扩大山门的影响力、吸引来更多弟子；十人供养一人成仙，与万人供养一人成仙，那效率自然天差地别。哪怕是万人之上的“不世奇才”，其实也少不了依托那些所谓的“蝼蚁”。

而在这等情况下，从东土出发、途径阿拉伯半岛前往欧洲的一条航道，也逐渐变成了众人眼中的肥肉。

表侧的世界自然有世俗君权统治，而里侧世界对于这条航道的争夺则混乱的多。对于神州的修士们来说，西洋的玩意并非一无是处；事实上，早在胡玉儿之前，就有不少有识之士认为未来的世界是交流的世界，故步自封不可取。然而，很少有像那狐狸一般有魄力的人，在实力足够的情况下不开宗立派，而是远走他乡，数十年如一日的以学徒身份加入各大门派，去研习学问。

这种修炼方法非但不能直观的体现在实力上，反倒会拖累自己修行的速度。用再直白的话去讲，那便是——知识学了一肚子，但打架却不厉害。

哪怕不提更加血腥的妖界，单说人类方面的仙家，虽然个个看上去仙风道骨，但法会上还是以实力为尊。这种状况在近代之前，一直持续着，没人愿意拿真金白银和赤裸裸的社会地位，去换一些可能用得到、也可能用不到的知识。

但是，倘若掌握了这条横跨亚欧的航道，能将西洋的精粹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家门口，那么愿意去学的家伙还是大有人在的。

可以弄到钱，又能搞到圈外的知识，如此一举两得的美事儿，其受欢迎程度完全不亚于跑操结束后食堂里的肉类食品。

“...不过，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两人一前一后并肩走在莫斯科的地铁站，小只状态的胡玉儿打着哈欠说到。

“如今网络这么发达，哪怕我待在历下城，也能上小剑桥的网课。再加上人类世界运输工具的发达，原本巨额的地区差价被大大压缩；许多航线也被收归当地政府所有，更别说还有关税了。如今，哪有妖怪靠收过路费赚钱的，恐怕第二天就被人给扬了。”

“可是，这么大的利润，里侧世界的人真的会善罢甘休吗？”

王尧有些不解，而胡玉儿也应声摇了摇头，道。

“最初肯定发生了一些流血事件啦，不过如今早就是末法时代了，人类那边里侧世界与表侧世界的界限逐渐模糊，妖怪更是半点凝聚力都没有，怎么去争这利润。嗯...再者说，其实当初将那些收过路费的山头取缔之后，他们也并非半点补偿都没给。”

“哦？补偿了什么？”

“哎呀，别问啦，待会就知道了！”

说着，胡玉儿有些兴奋地拉起王尧的手，奔跑在满是彩绘玻璃的地铁站中。这里宗教氛围浓厚，可定睛一看却不难发现，那些彩绘玻璃上的画像并非天使也不是神父，全是工人、运动员、科学家...

这也算事莫斯科地铁站的一大风景吧。

然而，王尧现在可顾不得欣赏，一边被小玉带着跑一边极力压低声音提醒道。

“耳朵...小玉，你耳朵露出来啦！”

◇

“嗯，是哦，我就是玛丽娜·伊哈尔·乌里扬诺玛。”

微微垫着脚，将车票塞给工作人员，胡玉儿的身子微不可查地跃动着，似乎很期待。

“请稍等，我正在核对信息，最近这边需要的时间比较久。”

玻璃另一侧的工作人员说到。

这两人倒也不急，就在等待的时间聊了起来。

“小玉、原来你在欧洲用的名字这么长啊，我还以为‘玛丽娜’就是全部了呢...？”

“唔...其实理论上是的。”

胡玉儿稍稍回忆了一下，解释道。

“当年我在东瀛的时候，是用的‘藤宫麻里奈’这个名字，后来辗转来到俄罗斯，就用了作为谐音的‘玛丽娜’。至于后缀，是当年收养我的一位公爵夫妇的姓氏，作为他们的义女、我才能顺利入学小剑桥，后来才能认识阿...”

胡玉儿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王尧的神情也微不可查的没落了片刻。

阿琳...

就是在那时候，胡玉儿和阿琳相遇的。这个高洁却又有些愚笨的骑士小姐对于胡玉儿来说有多重要，王尧心知肚明；胡玉儿是那种很少交到朋友，可一旦交好便会付出真心的类型。更何况，两人认识这么久了。

“抱歉，我在东瀛的时候做的不够好。我有机会...”

还没说完，胡玉儿便伸出了一根指头轻轻地按在了王尧的嘴唇上，然后摇头道。

“你已经把你能做的都做了。”

诚然，这话也许有安慰的成分在里面，但也确实是实话实说。

倒不如说，当日在间隙之魔的体内，王尧完全是超额发挥了自己的作用；本来哪怕是冯双劫，都将破局的希望压在了阿琳身上，而王尧充其量不过是为她引路的存在罢了。

但这回，一向想得开的王尧在面对这件事时却无法释然，总是愁眉不展。

好在，检票员及时打断了这难熬的气氛。

“客人，这边已经核对完成了！”

闻言，二人也走向窗口，将票根收回。而在临走之前，那售票员又多问了一句。

“客人，您是第二次乘做妖怪列车吗？”

“是哦。”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那售票员先是一愣，然后摘下了大盖帽露出了自己的棕熊耳朵。

“这可真是趟漫长的旅途啊，祝您一路顺风。”

“诶？啊...原来如此，多谢！”

虽然最初的时候免不了惊愕，但很快胡玉儿便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单手轻扯大衣的下摆、回了个简化的屈膝礼。那般得心应手的模样，以及身上的淑女气质，简直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旧时代穿越过来的贵族小姐，很难与那个喜欢用拳头说话的胡玉儿联想在一起。

而在她手中那类似护罩的黑色小本子上，除了这次的票根外，上方还贴着一张十分陈旧的票根。

内容是...23.12.1911，Tokyo→Moscow。

◇

虽然对于阿琳的事情无法释然，但不论是小玉还是王尧都清楚，一直沉浸在悔恨之中是懦夫的行为。更何况，间隙之魔的事情本就迷雾重重，露娜·帕拉蒂尔绝对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召唤如此可怖的魔物，这背后的线索总有一天要让它大白于天下。

而在其中作梗的人，也必然要付出代价。

正是怀着这份决心，两人此次返乡的行程才会如此紧迫，以至于昨天刚刚见了伊万老爹，今天就已经到了车站。

“话说回来，这上车的地方还真是意外的简朴啊，我本以为会像九又四分之三站台那样，从某个柱子撞进去呢。”

走在普通乘客的人流中，王尧不禁有些疑问。

哪怕这极北之地再怎么管得宽，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冒出来一辆妖怪专列，那也多少显得有些过头了。

而胡玉儿则坏笑着摇了摇头，道。

“可没你想象的那么浪漫。”

说罢，她便停在了厕所旁边，指着那个上面的男性标识，说到。

“就是这儿了。”

“这是啥？整蛊游戏？”

“没有哦，入口就在这里，从男厕进去第三个隔间。虽然女厕那边也有，但考虑到你第一次坐车肯定不会进入的方法，咱俩一起进去吧。”

“等等！”

就这样，还不待王尧反应过来，胡玉儿便扯着他的手走进了厕所内部。而迎接王尧的，也不出意外是七八双“看人渣”的眼睛。

啊——

一声惨叫响彻地铁站，在众人的围追堵截下王尧差点就被当做犯人给抓了起来。好在胡玉儿及时施展长蚺遁形法，隐匿了存在感，两人才得以逃出生天。

“我说，你有这法子，早些用出来不就得了！”

王尧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抱怨道。胡玉儿则皱着眉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提案。

“不行，那个撤硕里很多都是来坐妖怪列车的，长蚺遁形法又不是什么厉害的法术，有被看穿的风险。哎...小女孩的身体真不方便！本不想这样的，事到如今只能用‘B计划’了！”

然而，王尧是没经历过上华那天、“办公室”众人围剿阿琳给她下泻药的行动；否则他就会理解，胡玉儿的“B计划”往往不是备案，而是一个比“A计划”更加坑爹的馊主意。

...

半响后，那厕所前的骚乱已经趋于平息，王尧也戴着口罩掩着面，小心翼翼地再度前来。而在他身边的却不是胡玉儿，而是一个同样身材高挑，一头银发，柳叶白眉相貌妖媚的成年男子。

“王兄，请！”

那银发男子先是一让，然后在众目睽睽下二人走进了一个洗手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