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那欢快的广播响个不停。

新鲜、

便宜、

欢乐且健康的每一天...

这些只言片语在露娜的脑中回响，甚至无法组成一句完整的对话。在她看来，那广播中积极向上的声音更像是鞭子，它不时提高声调，让人从那昏昏欲睡的状态中陡然警醒，然后继续拖着疲惫的身躯完成工作。

“喂、怎么回事啊？！就不能快点吗？”

夜晚十点，这家便利店已然大排场龙。

跟普通地段的店面不同，这里迎着公路，是几乎只走大车的交通要道，地方偏僻。比起城里那走个三五步就能看见一家便利店的情况，这边的情况可谓是完全相反。

方圆十几里的卡车司机在夜晚都会来这里做修整，买些吃喝；而这个群体却又跟整体相对沉默的东瀛人不同，他们大多数嗓门响亮、性子暴躁。

“啧。”

由于找零耽误了太多时间，那客人在走时给了露娜一个白眼。这也难怪，毕竟她旁边的同事双手生风，脸上满是职业性的笑容，效率可比这边快了一倍不止。

...

凌晨两点，一天的工作结束后，露娜与同事告别，行尸走肉一般走在回家的路上。

虽然有东瀛国籍，但由于是非法入境，又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露娜只能在这样一个偏远且极度缺人的便利店中打一份零工维持生计。

老实说，这工作虽然繁忙，但体力消耗只能算是中等；她之所以如此不堪，更多的是来自于那一年来光怪陆离的经历。

一切都是从调去历下城开始的，从那时开始就不对了...

被叶彩威逼，杀死自己的朋友；被捕入狱，后又被这样稀里糊涂的救出来。本以为终于否极泰来，能够通过继承那圣女的力量一扫之前的苟且，但现在看来自己并没有那份资质。

哈兰德神父现已逃遁，恐怕帕拉蒂尔家也不会再来管自己了——生活中的一切希望都已经破灭，万念俱灰；露娜现在只是顶着“羽前琉璃”这个自己众多名字中最为讨厌的那个，在浑浑噩噩地活着而已。

“...”

捂着胸口，想要去感受那份力量；但不出意料，什么都没有发生。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露娜很断定，自己以后的人生再也不会发生什么好的事情了。

她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没有皮外伤，但胸腔却一直烧的发疼；这种涣散的疼痛，让人想尖叫都叫不出来...

“真可怜啊。”

突然，一个声音自旁边的邮箱上传来。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这个可恶的地方，自以为踏上了正确的道路、平步青云；但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却又回到了起点。嗯嗯~我能理解，这种烦闷着实令人烧心。”

黑色水手服、黑色百褶裙、黑色裤袜...

那女人被这一把木吉他，坐在邮箱上眯着双眼，像是观察什么小动物一般看着露娜。而后者则先是恍惚地抬头，然后记起了什么似得猛然后退数步。

“你、你是那天叶彩旁边的人？！”

“啊啦~还记得我，真让人高兴。”

余雪轻快一跳，从邮箱上下来后并没急着靠近露娜，而是伸了个懒腰，温和地看向天空。她张开双臂，仿佛想要将面前的景色全部拥入怀中一般...

“这里就是露娜小姐的‘起点’吗？哼哼、是个比想象中还要漂亮的地方呢。”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不、我也不过是从这里路过，看到了熟面孔所以过来打个招呼而已。人心真是奇妙啊，这里景色好到让我想要弹奏一曲了，对于露娜小姐你来说却像是地狱一般令人煎熬。”

“哼...想笑就尽管笑吧。没有哪个人在辗转之后回到起点，还能高兴的起来的。”

经过了最初的错愕，现在的露娜胸中已经没多少恐惧了。她已经跌到了谷底，哪怕余雪现在像杀她、恐怕露娜也会坦然接受吧。

然而，这个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女人，却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你的眼中看上去已经没有恐惧了呢，跟当初那患得患失的样子完全不同。已经对未来失去信心，像是僵尸一般活着...可是、事情真的没有转机了吗？也许未来会变好呢。”

“这种廉价的鼓励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去吧，不知名的黑发小姐。”

“如果你真的对未来失去了希望，为什么总是想要感应那份力量呢？难道不是抱着撞大运一般的想法，去隐隐期待着有奇迹发生？”

不等露娜回答，余雪又开口道。

“如果真的感到累了，不妨现在就回到你的出租屋里去吧。但是...倘若你还存有一丝希望，不妨去西边的山上看看？”

◇

...

像个傻瓜一样。

沿着路面颇为倾斜的环山公路向上攀行，露娜越走、心中的火气越大。

像个傻瓜一样。

她不停地在心中重复着这句话，但脚下的步子却未曾停下，反倒越来越快。她就像是个赌徒一样，把口袋里的最后一个硬币也下了进去，然后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不比大道，西边的环山公路附近是别墅区。

这里林立着大大小小的一户建，跟山下那千篇一律的出租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路上除了有三两轿车驶过，基本再无他物。

“我到底在干什么...”

终于，不仅限于心中的自言自语，露娜开口了。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余雪的那番话的确给燃起了她最后的一点期望。

最开始的她也许像个赌徒，但现在的露娜却像是个信徒一般，朝着那所谓的“应许之地”奋力进发。没有理由没有逻辑，她只是单纯地需要一个目标，然后朝着那个目标前进以忘记近在眼前的种种烦恼。

“哈...哈...哈...”

扶着环山公路的围栏，露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嘴唇干裂甚至出血，鞋也走掉了一只。周遭的景色开始变得陌生了起来，山下自己的住处也显得遥不可及。

然而，此时的她却已经不再问“我到底在干什么”了，反而开始害怕见到山顶。

一旦这条环山公路走到尽头，余雪的谎言便不攻自破；没有什么奇迹发生，她今后的生活也不会再出现什么更好的事情。到那时，她会知道她被耍了，一切都是个不怎么幽默的玩笑。

但是...

但凡是路，总会有尽头。转过了最后一个弯，路已经不再向上延伸了、后面全是下山路。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桩陌生的别墅，以及荒凉的杂草堆。

“可恶！可恶！可恶！”

看着自己那只因为没穿鞋，已经被磨出血泡的右脚，这狼狈的模样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直接点燃了露娜胸腔中的愤怒。

她歇斯底里地用手砸着栏杆，疯狂地用脑袋撞它；比起余雪，她更气自己为何如此窝囊。

“果然...我的人生中不会再有好事发生了。”

麻木地躺在荒草对中，看着远处的城市，露娜的脑中一片空白。对于她来说最后的一点期望，也破灭了。

而就在这时，另一侧的山路上传来一阵引擎声。明亮的车灯划破夜空，也照亮了荒草堆里的露娜。她害怕自己这浑身是血的奇怪模样被人看到，然后被送到警察那里去，便极力地往深处去钻。

可刚跑没几步，那个不可能出现的声音却让她浑身上下都僵住了。

“露娜...？”

车门被打开，那个女人急促的跑过来，言语中有着难以抑止的兴奋。

“是你吗露娜？！”

女人戴着眼镜，穿着朴素；虽然已经有些年纪了，但并不显老气。

当然，这些外貌特征对于露娜来说都不重要了。单单是听声音，她就辨别出了来人是谁。此人，正是她的母亲——羽前惠。

“你...你不是...”

牙齿打颤，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激动；思量再三，还是将已经滑到嘴边的话都咽了进去，像个小女孩一般依偎在这个她曾经极度厌恶的女人怀里，大哭了一场。

...

被羽前惠带进家里，经过一番洗漱后，露娜那风尘仆仆的模样也有所改观，作为混血儿，那容貌不用过多打扮本就相当漂亮，之前不过是精神和肉体都萎靡不振、才美不外现。

经过了解，自露娜离开东瀛后，她母亲的生活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离开了露娜，她也不再能靠帕拉蒂尔家寄来的赡养费过活，那个年轻的牛郎也很快抛弃了她。这个行业的男人本就靠骗女人为生，对于这个榨干了利益的老阿姨完全没有丝毫留恋。

痛定思痛，羽前惠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沦后，决心痛改前非。

之前能够嫁入帕拉蒂尔家，她本就有一定的能力；靠着当初在前夫那里学到的只鳞半爪，羽前惠也成功地在里侧世界中某了一份药理师的活计。经过几年来的不断积攒，有了一定的存款，这个伤心的女人也决定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

搬出团地，选了一个偏远的城市，以相对便宜的价格交到这座一户建的首付。如今，羽前惠也是刚搬来这儿不到半个月，就遇到了露娜。

“这是天意，这一定是天意！”

常年孤独无人陪伴，如今看到自己这失魂落魄的女儿就倒在门前，羽前惠的母性像是火山般爆发了。她在露娜左右嘘寒问暖，竭尽全力想把她留下来，打算将这些年没尽到的责任一次性尽了。

而另一边，第一次被母亲拿着毛巾擦拭头发，露娜茫然地看着前方，看着这个陌生的家，一时无言。但是，她的心中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万念俱灰了。

有时...也会发生些好事，时来运转，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