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章

对源汐而言，一切就好似一场荒诞的梦。

梦中她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原点，他们刚刚新生，相互陪伴走过天地的每一个角落……只是走着走着，垣殇消失了，噬兮离去了，最终连樗兮也模糊了，只剩下她站在天地之初，一无所有却又似得到了所有……

在梦中，她一遍遍追问着“为什么”，却终是没有回应，没有答案。神魂撕裂的疼远没有被丢下的痛来得强烈，被熟悉的神力包围，再次重铸，感受到他们的离去，她在清醒中一点点绝望，又在绝望中渐渐了悟，不断告诫自己，他们的选择没有错，她的存留已是注定，他们没有离去，他们还跟自己在一起，他们将希望留给了她，她便应该肩负起一切……

一颗晶莹泪珠包裹住那些“往昔”一瞬间收纳心底，永驻阴影暗处，源汐坚定转身，依着他们所留的光明之路向前走去，额头的印记重新烙刻，四道神印交织成最美的金印，从此世间再无四神，只遗她一个，看护天地，守护苍生。

天地之初的神力猛然大涨，导致落宸他们的结界瞬间裂纹横生，惊醒了逸玖和龙帝，见势不好，逸玖和龙帝本打算强行将落宸和鸾凤带离，却见漩涡中金光大闪，被金光包裹的源汐缓缓向他们漂浮而来，沉睡的人张开了明眸，看到他们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即轻摇手指，便将他们的结界修复如初。

隔着结界站立片刻，源汐突然转身望向漩涡，静默了起来，眼底的忧愁逐渐浓烈，却不曾有泪光闪动。

“源汐。”鸾凤站在源汐的身后，隔着结界询问着，“樗兮呢？”

源汐轻握拳头，略微侧首，看向鸾凤身侧的凤凰，鸾凤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凤凰，神情辨不出喜忧，身子不由地抖了抖。

“好好照顾它！”源汐走入结界，伸手抚摸着凤凰的额头，眸中满是怜惜之意，凤凰也愿与她亲近，炙热的羽翅轻抚她的手臂。

“到底发生了何事？”逸玖见落宸一脸痴迷地看着源汐，心知他一时半刻也是难以开口去叙旧的，便抢先问个明白。

“往事已矣，不必追问。”源汐看向逸玖，淡然一笑，“日后，我将竭尽全力去守护这个天地，让天地永续，万物永生。”

龙帝闻言，躬身相拜：“神尊。”

源汐轻轻点头，询问道：“现下如何？”

“一些族人殒命，一些受伤，所幸凡人皆无碍。”龙帝一五一十地禀明，“我命他们回归凡间生息，而白虎一族自行离去，不知去往何处。”

源汐遥望天地，眸中景物频转，万物已然尽收眼底：“我将用神力修复天地，重组破落之地，让天地恢复到他所带来的灾难之前，届时一切都将如初，青龙族可回归天宫，腾蛇族回归水泽林沼，九尾狐们回到大地之边。凡间亦然，他们会失去记忆，忘记一切苦痛，时间流转，他们会回到一切痛苦之前，所有劫难将不复存在。”

“那你呢？你会如何？”落宸担忧地询问，如此大的举措，那将动用多少神力，她又会如何？他不关心其它，他只愿她安然。

“你无需担心，我不会有事，我会留在这里，好好地睡上一觉。”

“多久？”

源汐微微摇首：“不知道，只是希望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落宸的眼神太过炙热，太过悲伤，源汐难以承受，只好逃避，微微侧身看向龙帝和逸玖，吩咐道：“我沉睡之际，望你们好好看管这天地，帮我守护万物安然。”

“是。”

“那行吧！”

逸玖随意答道，却见龙帝尤为恭敬，一时之间有些不是很适应。但看向源汐，他的确不知该如何恭敬，在他心里，源汐是亲近之人，而且九尾狐天生洒脱懒散，也没有尊卑之分。

“有劳你们了。”

就在逸玖还在思索着该不该有尊卑之念时，源汐却已经越过了结界，向天地之初的中心漩涡走去，逸玖看向落宸，以为他会追上去，不料追出去的人居然是鸾凤，而落宸却好似接受了这样的安排，落寞后退，颓然坐在一个石块之上，低头沉默着……

逸玖又思索起该不该去劝慰几句，扭头却见源汐自己制造了一个结界，将鸾凤罩于其中，不知聊了些什么，鸾凤将一根羽毛和一个光球交给了她，而源汐的神情似惊似喜，握着羽毛和光球很是动容，紧紧贴于胸前……

鸾凤无精打采地走了回来，逸玖好奇地想追问一番，鸾凤却根本不给他机会，直径走到了凤凰的身侧，半蹲着身子抱着凤凰，轻声诉说着什么，眼眶有泪光闪烁，导致他也不好上前去打扰。

那边的落宸不知该如何安抚，这边的鸾凤显然不希望被打扰，逸玖有些心塞地看向身后的龙帝，却见他一派正然地看着天地之初的漩涡，逸玖还未开口，眼前便是金光闪烁，亮得他根本睁不开眼，脚底的微微震动，让他不禁后悔，领悟到他好似没跟源汐好好道别，也不知道源汐这一睡会睡到何时，说不定等源汐醒来，自己或许已经殒命，那刚刚的一面便是最后相见，而他最后的一句话，居然只是一句随意的“那行吧”，太不应该了，满心的懊悔却只能自己吞下。

西涧的国道之上，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整齐划一地行走，绣着“西涧”与“南璃”的旗帜随风飘扬。喜庆的乐曲却无法盖过轿内温沅汐心底的悲戚之音，华美的嫁衣却似丧服一般让她肌肤生疼，痛彻心扉。

颗颗晶莹的泪珠落下，落在衣袖的凤凰刺绣上，宛如凤凰泣血落泪。

小寒在一侧担忧地看着温沅汐，想出言安抚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心疼地落泪，好似这般便能分担一些温沅汐的忧伤。

国道旁的大树之顶，逸玖和鸾凤悠闲地散步，从一棵树的顶部走到另一棵树顶，颇为闲散地追随着送亲队伍的脚步。

“你说，他怎么还不来？”鸾凤有些心焦地望着身后。

“你确定他会来？”逸玖随手变出一个狗尾草，任意摇摆后掏着耳朵。

“当然肯定，他若不来，那小汐汐不就真的要嫁到南璃去，那怎么行？”“不对呀，他们现在是凡人，我们是不是不该插手他们的事。”

“我没插手呀，我只是来看热闹而已，抢亲的戏码肯定好玩又好看。”鸾凤伸手摸了摸怀中探出头的小脑袋，笑得极其灿烂。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脚下的树林之中一人一马正狂奔而来，鸾凤开心地叫道：“看吧，我都说他一定会来。”

逸玖看着马上的人，嘴角一扬，眼底也是欣慰之色：“对了，我都忘了说你了，你说你既然护得骆墨珏一缕魂魄尚存，那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让源汐白白伤心了那么久。”

“当初那么乱，一事接着一事，根本找不到机会说。”鸾凤有些难受，提及过往，便不由地想起了樗兮，当时的心思全在他身上，自然难以顾忌其它。当初原是为了保护还未完全觉醒神魂的温沅汐，所以将自己的羽毛交给了骆墨珏，不料却阴差阳错地护下了骆墨珏的一缕魂魄，让他得以有重新转世的机遇。也是依照骆墨珏当初的恳求，想将温沅汐的肉身取回跟他合葬，所以便也一直保存着温沅汐的肉身，在源汐修复天地之前，将装有骆墨珏魂魄的羽毛和温沅汐肉身的光球给了她，也能了了骆墨珏和温沅汐的一桩心愿，希望他们在人世能够相守。

看着追逐而来的骆墨珏，鸾凤很是心焦，不由担心责怪：“这小子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这单枪匹马就来了，这队伍少说也有五千士兵，他怎么打得过，这肯定抢不到小汐汐呀。”

话音刚落，鸾凤便大手一挥，骤风乍起，吹得送亲队伍人仰马翻，难以前进，逸玖瞪大了眼睛，正想出言提醒一下只是来看热闹的鸾凤，却又见他小指一动，直接将温沅汐的车驾移到了骆墨珏的身前，骆墨珏借着风势跃进了马车。

“你不是说只看热闹，不干预的吗？”

“瞧，出来了，这效率不错。”看着骆墨珏带着温沅汐从马车里跳上马背，鸾凤高兴大笑，手又一转，将马车吹回了原位，又将送亲队伍推前了十里开外，眼见骆墨珏带着温沅汐与送亲队伍背道而驰的距离越来越大，鸾凤才欣慰地平息了风势，又是艳阳高照的一日。

逸玖也懒得再开口，亦是嘴角含笑地看着骆墨珏和温沅汐的背影越跑越远：“他们终得到了所期许的幸福。”

“嗯。”鸾凤将困于胸前的凤凰取出，宛如小鸟般大小落于手掌中，欣喜地问道：“你也为他们开心，对吧！”

逸玖看了他们一眼，随即问道：“之后有什么打算？”

“好好照顾它，你呢？”

“不知道。”逸玖轻叹一声，“可能去看看落宸吧？”

“他在天地之初守着她，亦是安然，你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那我就无所事事了，很无聊。”

“白虎那厮不是占据了一方阴地，招揽了无数妖灵精怪建立起了魔界，

还自称‘魔尊’，更扬言要跟天界分庭抗礼，龙帝不是有意前往谈判吗？要不你去给他助个威，好好震慑一下白虎，让他安生一些。”

“不要，这种纠葛之事更麻烦，我才不自找麻烦，我们九尾狐还是要悠闲度日，不参与那些破事。反正只要这天地没大变故，凡间不受侵扰，我就算实现诺言，帮她看守好了一切。”

鸾凤明亮红珠一转，计上心头：“那你可以考虑一下去凡间历个劫，权当消遣。”

“下凡有什么好玩的？”

“对你而言，这天地间那还有什么好玩的。反正你没事做，要不就去凡间走一遭，顺便给骆墨珏和小汐汐添添喜庆。”

“什么意思？”

“小汐汐毕竟不是真正的凡人，未免羁绊，是不能留有凡尘子嗣的，但若是有神者愿意委身寄居，倒是能生一段母子之缘。”

“你是说，让我去给骆墨珏当儿子？”

“你想当女儿也不是不可，施法变通一下就行。”

“我先施法变通一下它可好。”逸玖皮笑肉不笑地说完，随即抢过鸾凤手中的凤凰，冲天而去，而鸾凤随即化为火凤而追，天空红光和白光相互交织，纠缠不断。

天地之初，源汐卧于漩涡中安睡，崖上，落宸支起了一个雨雾棚顶，静坐其中，遥望着那张睡颜，眸中带笑，悠然自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