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镇虏堡时，气氛已经非常紧张，堡守把妇女老弱集中在城堡内，把青壮男子编成几个巡逻队，与驻军一起巡逻值夜。

堡守见李佥事亲率大队人马前来支援，激动的热泪盈眶。不停诉说这些天的担惊受怕。李佥事叱骂手下胆小如鼠，就几只狼而已，至于怕成这个样子吗，你手下那么多兵勇都是吃干饭的吗。

堡守哭诉道：将军，您是不知道，这些狼可不同于往常，这段时间在城堡附近路过的不知道有几百只，白天还躲着点人，一到晚上，平川上，山坡上，到处都是狼的影子，他妈的还叫唤个不停。大家躲在城堡里，还是让吓得不敢睡觉。

李佥事道：你的人伤亡多少。

堡守道：打狼的时候伤了几个兄弟，死的还没有，不过没来得及撤到堡里的牛羊都让狼霍霍了。

李佥事道：别在乎那些，人没事就好，暂时别出去，先把人保住再说。其他地方损失怎么样。

堡守道：听说。

李佥事道：别听说，我要具体数字。

堡守支吾了几声：自从狼灾开始，我便把百姓收拢到堡里，再没出去过。

李佥事正要发火。

堡守道：将军，不是属下胆小，您听说过前些年的山字墩狼灾没，当时狼群攻破燧堡，里面一个活口都没留。大家都说这次闹灾的和上次是同一拨，我担心这城堡守不住。

李佥事道：别招惹它们。如果没有深仇大恨，狼不会冒风险攻你的城堡。

堡守口中诺诺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那些畜生也懂这个。

堡内拥挤不堪，勉强睡了一觉，便继续前进。

再往前像是进入无人区，连驿站和急递铺的人员都躲到就近的城堡，本来空旷辽阔的荒原现在更见不到一个人影，偶尔有野兽经过，见到大队人马也躲得远远的。

至晚到达红水河，远远就看到河边的平地上篝火绵延，像是军队的野战营地。听到这边有响动，锣鼓齐鸣，刚才还安安静静的突然人声鼎沸，人影晃动。有人冲这边喊：来者何人。

李佥事回应：是我，兰州卫佥事。

营门打开，跑出来几名士兵，上前哭诉：将军您可算来了。兄弟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这些都是巡边的军士，由一名姓范的把总带领，巡逻到此处，听村民说有狼灾，便留下来协助打狼，没想到越打越多，现在困在此地回不去了。

见他们用石头垒的矮墙，搭上木头，再插上狗刺，四个边角用木头搭的了望台。墙的外面也铺了一圈狗刺，在外围生了几堆火。

李佥事转了一圈，点头称赞：不错，这个野战营地建得像那么回事。

范把总道：这不还都是和将军您学的。

李佥事哼了一声：这个马屁没拍好。

范把总疑惑，李佥事道：离此地十余里有座军堡，如果是我就把乡民聚拢到那，而不是费劲在这地方生造个营地。

范把总辩解道：那个军堡废弃很多年了，没办法用。

李佥事不以为然：再废弃也比这里强啊。

旁边有军士道：将军，您有所不知，那座军堡时常有野兽出末，去就是自投罗网。

有乡民凑上前道：军爷，万万去不得，那个军堡可是狼王的中军大帐。

他这么一说，旁边人都围过来七嘴八舌。

此地自古就是中原与西域通商的交通要道，千年来除了战乱，大部分时期都是人口密集的繁华城镇，后来因为持续的战乱，人口锐减，现在更是大明与蒙古的战争拉锯地区。加之镇远桥的修建让通商改道兰州，此地逐渐凋零，居民基本上只剩屯垦的军户了。

人口稀少，野兽自然就多了，不过地域广大，各有各的地盘，这些人又是兵勇，不好招惹，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偶有冲突，也只是损失几只羊，这次却成了你死我活的斗争。

刚开始人们发现废堡上空有大量的秃鹫盘旋，远远便能闻到一股恶臭，夜晚的狼啸也远比以前频繁，且大多从古堡方向传来。

有胆子大的乡民想进去看个究竟，人没伤着，但让吓疯了，嘴里一直叨叨：吃人，吃人。后来有牧羊人在古堡附近的河沟里发现一个人的胳膊，已经让啃的不成样子。人们就再也不敢靠近古堡。

狼越来越多，要么进出古堡，要么在周边的山沟里游荡。因为人与狼的活动范围出现重叠，不可避免发生冲突，别说牛羊了，周边村庄偶尔传来人员失踪的消息，有传言那个古堡被狼王占居，专抓周边的百姓来吃。虽然自己的村庄失踪的只是极少数，但人们还是相信肯定有村庄已经让它们吃空了。

后来巡边的军士过来，决定除掉这些狼，挖陷阱，设埋伏，放毒药。起了些成效，但也让双方的矛盾激化，狼群并没有因为遭受打击而退却，而是整日在山顶上嚎叫，没几天漫山遍野就都是狼了。别说牛羊，人只要落单立即会遭到攻击。就算大白天都不敢出门。

村民住的窑洞互相离得太远，没办法防守，范把总将所有人聚焦，一起冲到河边，就地取材，在红水河边建了个营地，才算保住性命。

水的问题解决了，吃的暂时还有，最关键的是烧火的东西，不但吃饭饮水需要生火，晚上那几个火堆需要的量更大，周边山坡的柴草都让挖干净了。狼群随时盯着，远点的地方人少不敢去，每次砍柴都是范把总亲自带队。

要不是李佥事到来，估计坚持不了几天。

到后半夜狼群照例过来骚扰，有生力军加入，自然不惧，但还是扰得一夜不得安稳。妇女孩童的哭泣声，受伤战士的哀号声，充斥营地。

方生会点医术，简单医治包扎了一下，多少有些效果，但长此以往，不被狼吃了，持续的惊吓都能要了性命。

李佥事调动大军过来围剿自然能解决，但肯定两败俱伤，并且这些狼是打不完的，只要躲进山里就没招了，必须想个万全之策，让狼患平息。

范把总提议让张尕娃过来，他长年牧狼，应该有办法，别的不说，他只要把他的手下带走，其它狼势单力薄，我们也就不怕了。这倒是个能和平解决的方案。李佥事派出一队骑兵赶往黑石川。

方生好奇军堡里有什么，想找来疯子问问，乡民却说在往河边搬的时候那小子落单，让守在附近的狼群叼走了。他想第二天进去看看，这个提议招来所有人的反对，那样太危险了，尤其是使团的众人，狼患与大家的任务毫不相干，冒那个风险干什么。

使团休整了一天便继续出发。

从这里出发，穿过山岭便到达明蒙边境，是兰州前往顺义王部最近的通道，只不过这条路现在很少有人走，通商的队伍是大马车，走不了这种崎岖山路，为了节约时间，胡将军决定不去官道，从山谷穿过去。

大部队行进，又是大白天，狼群只站在远处观望，并不敢上前。远远能看到村民口中的军堡，高大苍凉，能看到堡墙上有很多黑影。方生仔细张望，老太监催促道：年轻人，别节外生枝了，我们有我们的任务，操那个心干什么，再说了，狼王的领地，是你能闯的吗，别人夸你两句，你真以为那些狼怕你。

方生不置可否，笑着点点头，打马向前走。

刚进山谷就远远看到山脊上站着几只灰狼，其实早就能想到，这处大山也早让人家占领了。胡将军下令不做停留，一路急行，尽快通过山谷。

胡将军与众侍卫拉开弓弦，大家都默不作声埋头赶路，只希望狼群别大白天的攻击，更希望这些狼也认识方先生，不要节外生枝。

可惜天不遂人愿，意外还是出现了，没走多远便隐约听到有人喊叫，胡将军停下马来左右观望，老太监小声催促：胡同知，赶紧走。

其实大家都听到声音了，但没人愿意多管闲事，先出去再说，再说了，这荒郊野岭的怎么可能有人，连续几个月的狼灾，谁敢出门。

胡将军观望了一会，并没找到人，便催马向前，但声音越来越大，开始拉着哭腔大喊：将军，救救我。

胡将军和方生都停下来找寻，老太监道：别听了，这不是人的声音，没听过搜魂吗，这是引诱我们停下来让狼吃了。

他这么一说吓得大家一激灵，都快马往前跑，胡将军却发现右侧小山谷的半沟站着一个人，冲这边大声喊叫。

老太监劝道：千万别过去，是人是鬼都搞不清楚。

方生道：大白天的哪来的鬼。便与胡将军向那人靠近。

老太监道：就算不是鬼也可能是妖，肯定不是人，你们没看到吗，他的附近都是狼，如果是人，早让吃了。

胡将军道：照你这么说，方先生岂不是也成妖了。

老太监道：他如果真不怕狼，那让他自己过来，你们别过去。

他冲者小山沟大喊：你过来，我们人多，过来你就安全了。

那人回应：军爷，我过不来，这么多狼，出不去啊。

老太监道：听到没，他就是想骗我们过去。

远远打量，就是个普通牧羊人，方生和胡将军对视了一眼，胡将军下令队伍原地戒备，他与方生向山谷走去。

走到切近才发现小山谷里有几匹狼，胡将军怒喝一声，当空发了一箭，狼群转身隐入山谷。

那牧羊人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颤抖着连路都走不了。胡将军上前将他拖上马，返回队伍。牧羊人结结巴巴的连声称谢。

胡将军问道：汉民还是蒙古人。

牧羊人道：汉民，汉民，小的是红水河的军余。老婆孩子还在家呢。将军能不能给口吃的，这几个月光啃野菜了，都想不起来粮食什么味道了。

胡将军把他带到使团，牧羊人连吃了几块干粮，喝了一大袋水，才缓过精神，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诉说自己的离奇遭遇。

几个月前，一大早就赶着羊群出门，这些年羊绒的任务重，收入也比种地稳定，很多军户把牧羊作为最主要的营生，河川地的草场已经远远不够，所以舍近求远到这山沟放。

这地方来过很多次，熟得很，那天却不一样，进山谷没多远，老黑就叫个不停，老黑是我的狗，跟了我十几年。年纪不小了，鼻子却灵得很。我心想是不是遇到狼了。

它这一叫却惹了大祸，真从山沟里窜出几只狼，吓得我赶紧揽着羊往外跑，不过那些狼没冲我来，而是往两旁的山坡上跑，没跑几步就从山上滚下来，身上都带着箭，我正奇怪呢，两旁的草丛里又射出几只箭，除了最前面那几只跑上山顶，其它都让射杀了。

跑上山顶的那几只拉长脖子叫唤，估计是在叫援兵呢。

草丛里出来几个边军的，都皱着眉头向山顶看，有一人道：这些畜生真是怪，自从我们出发，就一直远远跟着，那么多羊群不去叼，谋一群当兵的，真是不知道死活。

不知道这个人是哪里人，口音很奇怪，领头的那个汉子脸色却很难看，盯着山顶又多起来的狼群道：一定要找机会把这群畜生给灭了。

我当时还在想，这是哪个卫所的，真是好心，专门在这里伏击狼群，我们这些放羊汉最怕的就是狼。

旁边那位道：老大，灭不灭以后再说，有这几个畜生立在山顶，使团是不可能进山的，他们绕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