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天常明死了。”

幽林无人处，温简低声喃喃。

“他们该恨我了吧？”

蜃和青鸟已经回到了三位法则的身侧，此时就跟在温简身后。

两兽离得近，都听清了温简的低语。

“大人，天常明是谁？”

“逐鹿天家现任家主。”

“哦，”青鸟和蜃都不认识，比起一个不足为道的人类，他们比较关注另一个问题，“谁会恨您？”

“天家人，”温简看出了两兽的打算，他回过头、柔声叮嘱他们，“他们恨我是应该的，可不要有‘灭了天家’这种想法。”

“可是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他们不感激您就算了，居然还敢对您怀有恶意。不敬神者，理当遭天谴。”被看穿的两兽没有半点心虚，反而理直气壮。

“我知道你们是好意，但这件事他们没有错。”

视线投向逐鹿的方向，温简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淡然和从容。

“至亲遭遇横祸，这种事任谁都无法轻易释然。再者这件事对现世的人来说本就是无妄之灾，而我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的确是间接杀了他们的凶手。”

“‘为他们好’这种话不是伤害他人的理由，我更不应该因为这种理由被原谅。错了就是错了，在这个‘故事’里殒命的所有生灵，我都有一半的责任。”

“大人……”青鸟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忽然顿住，“大人您干了什么？我感觉…这天地间的气好像变了。”

蜃也有同感，他甚至比青鸟感觉还深。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被抽离，感觉就像是某个枷锁正在被打开。

“我在尝试修改这方天地的秩序。”目光渐渐放空，他的瞳中映不出任何东西。

气息放轻，他似乎成为了这天地本身：“就当是微不足道的‘赎罪’吧。”他的话语随风消散，淡在了空中。

葬神渊下，白泽和小柒都感受到了什么。白泽半支起身子，仰头看向渊外。小柒的尾巴移开了一点点，露出半双金眸。

“原来如此，”白泽听到了蜃和青鸟的心语，回头看向小柒，他将消息告诉了她，“天常明死了。”

“！”

她的尾巴终于散开，露出了久不见天日的脑袋。望着葬神渊外，她眼中隐隐有些担忧。

“怎么了？”

“我去看看他。”丢下这句话，她起身飞向渊外。

“温简。”

再次听到这个声音，温简心间忍不住一颤。如果不是感受到她渐近的气息，他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担心把她“吓跑”，他艰难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缓缓转过身。可一切努力都在她以人形姿态抱住他时化为乌有。

手虚虚搭在她肩上，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怎么了？”

“不许看我，我暂时还不想见到你的脸。”任性的声音从他怀中响起，她的话让他心凉了半截，而另外半截正因她的拥抱在剧烈跳动。

“好，我不看你。”

他依她的话，乖乖闭上了眼。

温简不敢问她为什么要抱自己。知道她还在生气，他生怕自己一时失言让她再次躲开。

小柒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抱着他。良久，她别扭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你，把眼睛睁开。”

温简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睁开眼，少女的娇颜直直撞入他的眼中。

“小…”

“果然，”她攀住他胸前，不断逼近，“你在难过。”

直勾勾望进他的眼里，她语气笃定。

即使他藏的再深，依旧瞒不过小柒。她在他还没成长起来前就陪在了他的身边、寸步不离。这世上不会有比她更加了解温简的存在了。

白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一个人类的死讯有反应。事实便是她的心绪不会因为一个人类的生死生出起伏，她在意的不过是温简。

温简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听到天常明的死讯，她第一反应就是温简会难过。

她知道，虽然他看起来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但其实已经把天家兄妹当做好友。被昔日好友憎恶，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偷偷伤心。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小柒只好继续抱着他，想了想，她还很大方地把尾巴递到他手里，尾巴尖戳了戳他的手，潜台词很明显：“给你摸”。

被她的举动戳中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紧紧回抱住她。

“谢谢。”

伸手拍拍他的背，尾巴也顺势拍了拍他的脑袋，小柒“哼”了一声：“你要谢我的地方多着呢，你看、没了我你要怎么办。”

“你说得对。”

“先说好，我还没原谅你呢，我还在生你的气。”

“嗯。”

被忽略的蜃和青鸟自觉退到远远的地方，非礼勿视。

白泽的虚影也出现在了渊边，远远望着相拥的他们，他眼中也有了笑意：“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不周境内，距离逐鹿方向千里之外，一座巍峨的高楼拔地而起。

高楼的外形与万里外的魔城有些相似，袭击逐鹿的十数位魔修此时就镇守在楼外。

第196章 终末的故事（6）

银光一闪，任溪知的身影出现在了楼中。

“回来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都搞定了，”任溪知自觉找到自己的座位，然后瘫下，“城中的法阵已破、天常明陨落、天家和十宗的矛盾也挑起了。”

“辛苦你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上场了。”

同一时间，逐鹿境内。

任溪知走后，逐鹿境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天常明死后，太子仓促登基主持大局。逐鹿全境进入备战状态。

李思恒第一时间发现境内阵法被毁，迅速下令天符阁弟子分头修缮。

那日之后，新皇虽下令不得为难神农谷弟子，但不管怎么说，鱼玉瑶成为任溪知帮凶这一点是事实。逐鹿人、尤其是天家人私下多少会对神农谷弟子有意见。

其中又属天常明的家眷意见最大，天如宜一度控制不住情绪，叫嚷着要鱼玉瑶偿命。她的兄弟姐妹虽然没有发话，却没有一个人出面拦住她，天临道和天亦晴甚至拔剑对准了劝阻天如宜的外人。

另外九宗一直在派人调解，但天家的态度相当模糊。找上新皇，新皇却说这是弟弟妹妹们的任性，他也管不了。

神农谷的人自知理亏，终日保持沉默。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魔族再犯。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林蛮变得比城内任何人都积极。在感知到魔族越界的那一刻，她人已经出现在两境交界。

这次对方派出的人并不在她意料之外。

“许久不见，神农，或者说我该叫你羲晗？”

出现在林蛮面前的老者正是神农谷现任谷主，也是神农谷的开宗祖师、神农。

面前的少女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可羲晗还是能从她身上看到昔日那人的影子。眼中有着欣喜，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开心：“许久不见，阿蛮。”

并不是以神农谷谷主和林蛮、而是以昔日旧友的身份，两人终于再见。

“没想到我们还能以这种方式再见。”

“是啊，”林蛮也很感慨，“我也没想到。这是你最后一世了吧？”

羲晗点点头：“你已经知道了？是的，秩序大人答应给予我们解脱。无论成败，这一世就是我的终点。”

提起“死亡”，他的表情没有半点悲伤，反而隐隐透着期待。林蛮理解他的想法，她又记起了某一世的他。

持剑的手反在身后，她深深向他鞠一躬：“那位大人回来了，谢谢你。”

那是她无数轮回中的一世，那世的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乞丐。

某日在街头，她“偶遇”了当时的神农谷谷主。

她还记得他遇见自己时，表情很是惊喜：“终于找到你了。”

是的，那位谷主依旧是羲晗。死亡而后出生，无数次他都会回到神农谷，然后成为谷主、守着龙潭。

羲晗知道她在谢什么，他摇摇头：“不用谢我，那位大人能回来，真正的功劳在你身上。”

那时的事，在羲晗看来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深古他们并不知道龙骨的存在，却知道储神石在他身上。

那几世，他们就像疯了一样寻找他的所在，羲晗甚至不敢回到神农谷，只怕为神农谷带去祸端。

走投无路之下，他想到了阿蛮，她体内法则的神魂可以掩盖储神石的气息。

他甚至已经想到了之后怎么办，只是有一个问题，茫茫人海、他不知道阿蛮身在何方。

许是冥冥中有法则护佑，又是一世，他在街上看到有几个人在欺负一个乞丐。他看不过去，准备过去驱赶那几人。

那小乞丐也是个不服输的主，明明实力悬殊，她还是奋力反抗。挣扎中，她胸口的衣服被扯破，羲晗无意扫到她胸口有个“蛮”字。

在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天意。

“终于找到你了。”

救下小乞丐后，他与她做了交易：他负责小乞丐今后的衣食住行，而小乞丐负责帮他保管一样东西。

他教导小乞丐生存和自救的技巧，然后给了她一个储物袋，里面存着凡人一生需要的衣物、吃食以及凡人也能触发的防御灵器。而后他将小乞丐送入了蛮荒秘境。

蛮荒秘境中的过去是他们永世的痛，所以那里是十人都不愿再涉足的地方。

蛮荒秘境对其他人来说也许凶险，但阿蛮身上有法则的气息，对她来说那里反而会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其中没有天灾、更不会有人祸，她这一世也能活的轻松些，这算是羲晗的私心。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初入修士大人们都向往的秘境，小乞丐对里面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带着好奇与一点点的私心，她选择“遗忘”神农的嘱托，向更深处探索。

越深入，见到的奇物越多。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道声音，冥冥中那道声音指引着她向前。

被那道声音蛊惑，她抱着储神石、失神迈步。

那是小柒的再临，亦是小乞丐的终局。

吸引她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葬神渊。小柒曾“死”在此地，她的伪魂被残存的力量吸引，诱导小乞丐来到这里。

不知历经了多少世，初时微弱的伪魂如今已经健硕，吞噬了小柒的源力后，它终于回应了阿蛮的期待。

鸿蒙中，小柒的意识被此时的伪魂“欺骗”、降临，小乞丐瘦小的身躯根本不能承受法则的神魂。小柒的神魂破体而出，注入了小乞丐身前的储神石。

储神石慢慢幻化成了小狐狸的模样，而倒在它身旁的小乞丐却没了呼吸。

后来有修士来到小乞丐的埋骨地，葬神地的结界让他无法看到前方的深渊，而且修士当时的目光也被尸骸腰上价值不菲的储物袋吸引。

他下意识以为这是哪位葬身秘境的同道，便“好心”将她的储物袋和“灵兽”一道带出了秘境。

离了秘境后他才发觉储物袋里的都是些没用的吃食衣物，就连那只狐狸也只是最普通的一尾灵兽。

于是“勉强”收下储物袋中的灵器后，他将小狐狸遗弃在了秘境外的蛮荒秘境。

这便是小柒再临的全部真相。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世是阿蛮活的最短的一世，却是最让她开心的一世。

神农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他本以为储神石被小乞丐留在了蛮荒秘境中。风波过后，他本想找个时间入境寻找，却在那时龙潭有了异样。

如今想来，应是龙骨感受到了小柒的气息，生了共鸣。

感受到强大的气息，逐鹿方陆续有人出城，旧友间的“叙旧”到此结束。

“你是来攻城的？”

看着远方渐近的人影，神农的语气有些遗憾：“是，也不是。”

“我明白了，”感受到身后来人的气息，林蛮想到了什么，眼中浮现厌恶，“攻心计，是钦明的主意吧。”

羲晗点点头，还没说什么，来人终于赶到。

“师父！”

“神农谷主。”

来人中有人带笑，有人带剑，羲晗无奈一叹：“还是被他猜中了。”

一一扫过来人，羲晗的声音中有着淡淡的悲伤：“这次来的并不只有我一个。”

说话间，魔兵已经越过上方众人的位置，逼近城墙。

为首者、正是赵忆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