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响起流水的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腾空，两人尝试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紧紧束缚。

低头查看，两人身上凭空出现了纯透的水圈。眼前的“水”一改平日的柔弱易散，坚韧得让两人完全挣脱不开。

人面兽身的法则来到两人面前，认真感受了一番他们身上的气息。

“‘创造’、‘金’、‘土’...还有‘生命’的诅咒，看来我没有认错，你们就是背叛法则的人类之一。”

天吴的声音温和而充满慈祥，“背叛”一事由他口中出现时，没了原有的戾气，反而让人生出悲悯。

这是天吴第一次见钦明和该隐，却钦明和该隐第一次见他。四位法则与四凶相斗时，钦明他们曾在很远的地方旁观。

天吴他们与四凶的争斗从一开始的略胜一筹、到如今屡屡退败，钦明九人都看在眼中。正因如此，九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混乱的终局。

出师未捷身先死，刚刚潜入敌人大本营就被至强者抓住，钦明心情有些复杂，看来今天是要折在这里了。转念一想，他记起了女娲降下的“永生”。

真是奇怪，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闲心思考是“生命”的诅咒强，还是司水的力量强。

“司水大人。”

不管如何，两人还是恭敬地朝天吴行了一礼。身体被捆着不方便，两人便向其鞠躬，该有的礼数他们一点都没少。

天吴人形的脸上眉头轻挑：“我记得你们人类喜欢叫我‘天吴’。”

面前是对自己抱有杀意、且一根手指就能杀死自己的存在，即使如此钦明依旧平静淡然：“人类愚妄，意图以‘名’束缚神明。这样的东西，我还是不念出来污大人耳了。”

天吴对他的态度感到新奇：“你不怕我杀了你们？要知道现在只要是法则，就没有不恨你们的。”

“我知道，”钦明目光一移，眼中映出那一望无际的蓝，“大人无需刻意强调，要杀便杀。”

天吴看向了该隐：“你呢？”

该隐也是一笑：“作为人而言我活的够久了，现在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好吧，还是有遗憾的，想起自己游历四方的人生理想，该隐心里漫起淡淡的惆怅。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穷奇感受到了‘智慧’大人的力量，让我们前来察看。”

没想到钦明这么简单就把答案告诉了他，天吴略感诧异：“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我们如今是大人的阶下囚，自是不敢有所隐瞒。”

高空的风“看到”了这里的情况，四周忽然涌起风色，眨眼之间飞廉的身影在两人面前凝实成型。

他的目光径直掠过钦明两人看向天吴：“怎么回事？”

“他们突然出现在附近，我看着不像是熟面孔就抓来了。”

飞廉自然也看出了两人的身份，可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看见这两人时，他心底生出的不止是厌恶，还有一种奇异的共鸣。

风最是自由无束，而这两个人身上有着对无束的渴望，这是共鸣的原因。

飞廉不知道四凶拿九人当养料的事，但也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在四凶那里得到想要的东西。

不过一瞬，飞廉便想通的问题所在。他抬了抬指尖，两人周遭顿时狂风四起。不过片刻风中就多了淡淡的血色。

“呃！”

钦明和该隐全身各处无端多出大大小小的伤口，伤痕深可见骨，空中的血色便是被风从两人的皮肉中带出来的。

酷似凌迟的刑罚在无人看见的高空上演，被惩罚的两位主角硬是一声不吭、生生受着。

这倒是让飞廉高看他们一眼：“还挺硬气。”

“不过可惜、如果当初面对穷奇的惑语时，你们有这般硬气就好了。”

这声“可惜”只是在嘴上说说，对着两人，飞廉下手是半点情都没留。他手中的风刃割肉技术极好，刃从筋骨中出来、不带起半点肉沫血花。

眼看着两人快要痛晕过去，飞廉好歹是住了手。这时候的两人身上已经没有半块好肉，有些地方的皮肉甚至已经吊在骨头附近、摇摇欲坠。

无色的水圈染成了深朱，它们的作用不再是束缚，反而变成了承托。多亏它们，钦明和该隐才没有力竭坠下。

就算是这样两人还没有昏过去，也算得上是意志强大。

飞廉好心让风托起那些碎肉，帮两人“安好”。

“放心，虽然我们的确有杀了你们的能力，但我们都不会这么做。你们所期望的‘长生’可比这点皮肉之痛恐怖万倍。”

诞生于鸿蒙中的法则没有时间、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他们比任何人、任何兽都要了解无尽生命的可怕。

“你们且好生受着吧。”

方才还鲜活的两条生命如今变得奄奄一息，天吴看得心情复杂。

无奈短叹、再睁眼时，他眼中已满是悲悯：“这次我就当做没见过你们，稍后我会把你们送到百里之外，你们好自为之吧。”

“慢...着...”

第165章 后来之事（16）

钦明双唇抖动，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才完整说出这两个字。

天吴和飞廉疑惑地看向他，若非他们是法则，这种几近为零的音量怕是要错过。

现在的钦明虚弱至极，不晕过去已经算他意志强大，可他居然还有“闲心”找他们说话。正是因为清楚他的状态，两位法则才对他的话产生好奇。

“你要说什么？”

一旁的该隐终于还是坚持不住晕死过去，他胸膛的起伏渐渐平息、进入了濒死的状态。

钦明的状态不比该隐好多少，如今只不过是在吊着一口气硬撑。

“女...娲...生...命...大...人的躯...体...被...留...了吧？”

听清他的呢喃时，飞廉和天吴俱是一惊。他们对视一眼，天吴操纵着碧水将钦明的躯体覆盖，柔和的水之力浸入他的身躯，好歹让他的气息平顺了些。

飞廉让风托起他的脑袋，厉声问他：“是谁告诉你的？穷奇？还是饕餮？难道是混沌？！”

梼杌那个石头脑袋肯定看不出他们的计划，四凶之中穷奇最有脑子，当时就是担心他看出什么，飞廉才紧急带着女娲飞离。

另外随着实力的增强，饕餮也慢慢长了脑子，而且饕餮对气息素来敏感，他能察觉出什么也属正常。

至于混沌，虽然他看着不起眼，但能力之强远超另外三凶。

飞廉脑中一遍遍回忆着当日之事，不断猜测是哪一步出了问题被三凶察觉。

朔风环住了钦明的颈脖，只要说错一个字，飞廉就收回方才“不杀他”的话，让他的脑袋就地搬家。

“没..有谁，我...猜...的。放心，我...没有...告...诉...他们。”

伏羲死了，女娲心痛欲绝，誓要亲手为他报仇，所以跟着五位法则一起来找四凶。这种理由也说得通，毕竟当时的四凶被小柒三位所伤，实力大不如之前。

若不是四凶对自己够狠，以失去一半神魂为代价、自燃神魂换得力量暴增，说不定那时真的会被六位法则活活打入“沉眠”。

四凶的降生有别于其他法则，他们的本源之力一半来自鸿蒙、一半来自有智之灵的恶意。那时他们燃的正是来自鸿蒙的那部分源魂。

失了鸿蒙的源力，四凶严格意义上说已经不属于法则，只是占用着储神石、实力极强的恶灵罢了。

这些暂且按下不提。

数百年时光，女娲伏羲与十人朝夕相伴。那时，女娲在他们面前一直是温柔亲善的慈母形象。

那日，他们从女娲眼中看到了决绝，那种眼神他们只在“濒死”的法则眼中见过。

可当时前来的六位法则都不知道四凶的打算，为什么女娲会出现那副表情，仿佛她根本没有“杀死”四凶的打算、仿佛她一开始就是来“送死”的。

而后飞廉急急忙忙带走了女娲残躯，在那时钦明心中隐隐就有了一个念头，一个让他既愉悦又悲切的念头。

就在刚才这个念头得到了证实，钦明久违地感受到希望的存在。

知道飞廉在担心什么，钦明顺了顺气，继续断断续续说道：“穷...奇还...没有...察...觉。空...时...两...位大...人...离...开...之后，他们...自...觉...可...高...枕...无...忧。”

虽不及生命的力量纯正，但水之气也有疗愈的功效。身上依旧痛的厉害，可钦明明显感觉得到，自己已经从濒死的边缘回来了。

听完钦明的话，飞廉的确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是对钦明的鄙夷：“真是有趣，你这是又背叛了四凶？”

这个“又”字让钦明沉默了下来，他没有为自己辩解，算是默认了飞廉的说法。

见他这副模样，飞廉眸色一动，环在钦明脖子上的风环缩小了一些。

“你特意告诉我们这件事，是想做什么？”

“我想帮...你们。”

“呵、帮我们？区区凡人好大的口气。”

眼睛上移，他看了一眼飞廉，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们...赢不了...不...能...浪费...最后...的希...望。”

钦明也不想将女娲的躯体说的像是某种工具，但四凶以为飞廉他们只是不想让自己糟蹋女娲的躯体，在这种信息差下，女娲的残躯的确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天吴眼神微动，他的力量和钦明相连，现在的他确实感受到了钦明的诚意。

飞廉不是不讲道理的法则，而且钦明说的也是事实。

如果他们有能力拿下四凶，早就做了，何必拖到现在。曾经四凶重伤时他们没有做到，现在四凶实力恢复、甚至更胜从前，他们就更做不到了。

飞廉没有因钦明的话动怒，只是冷冷看着他，操纵着风环越缩越小：“你这一而再的背叛，让我怎么相信你。既然这件事暂时只有你知道，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钦明自然知道飞廉想说什么，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会选择杀了眼前的人。毕竟钦明也知道，眼下的自己在法则面前没有半点可信而言。

“你可以杀了我，我不会反抗。”钦明终于连贯地说出了一句话。

钦明向来能言善辩，只是这次他破天荒地没有为自己辩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中那股属于少年的朝气消失殆尽。明明看着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眼中却带着老者的暮气。

颈上的压迫感越来越强，他再一次感受到死亡在向他靠近。

曾有人和他说过，人死的时候会看到走马灯。活的太久了，钦明已经忘了说这话的人是谁。不过他确实看到了走马灯。

从被女娲伏羲看中从部落中带上山开始，再到被小柒救下，还有和九人玩闹的时光......一切的美好在听到穷奇的声音那刻戛然而止。

他清楚看着记忆中的自己被穷奇的惑语污染，心中有了不该有的欲念，他要她为他生、他想让她“死”在自己手中。

百年的低语，钦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穷奇的蛊惑，他只知道回过头时，他亲眼看见了庚辰的消散。

女娲为他们赐下“永生”，虽然还没死过，但十人都感知到了灵魂中的刻印。

钦明累了，他们九个都累了。只是没有人愿意放弃生命，毕竟这是他们所求，他们没有放弃的勇气。

于是九人站在四凶的阵营，任他们驱使、不做反抗。

在诅咒还没生效前死在飞廉的手里，对钦明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在走马灯播完最后一幕时，他沉入了黑暗。

钦明的身躯软软倒在碧水之中，天吴挑眉看向飞廉：“你没有杀他。”话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隔过碧水，他感受到了钦明微弱的脉搏。

飞廉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天吴含笑弯眸：“你就是刀子嘴。”

飞廉撇过头去不看他：“现在唯一能杀死他们的只有我们，可这样死太便宜他们了。‘生命’千辛万苦下的诅咒，我怎么能浪费她的心意。”

“而且他说的没错，光靠我们赢不了四凶。‘水’，你还记得‘智慧’留下的东西吗？”

“你是说他的气息？”

飞廉点点头：“对离去法则拥有强烈愧疚感的强大人类，他们的出现太巧合了。”

天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觉得这也在‘智慧’的计划之中。”

飞廉轻叹一声，让风托起了另外一人：“只希望我没有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