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施主，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请都告诉小僧。”

眉间微锁、看着走向自己的赵铭庭，释净眸中是少见的凝重。与此同时，温简放开灵识扫过全场，确认场中没有第二道魔气。

知道事情轻重，赵铭庭转眼看向管家，收到城主眼神的管家马上反应过来，告知众人老妪的身份：“禀告各位大人，这位老妪是城中陈货郎的母亲，因着她家大郎身体有恙，不方便上门，所以今日是她和媳妇送新鲜食材到府上。”

“货郎？是城南的那家吗？”

突然被温简打断，管家微微愣住，脑子一转马上点头：“对对对，仙人真是料事如神，这位货郎的确住在城南。”

温简和释净对视一眼，两人眸中皆是了然。

赵铭庭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今日是府中对账的日子，我夫人怀着身孕不方便，便由我代劳。约是巳时一刻，我让管家带着账本过来找我，那个时候一切都正常。”

“午时前，释儿和仙儿一起从外面回来，这老妪就跟在二人身后。管事的跟我说，这老妪有事想告诉我。我看她脸色发白、额上冒汗，似是不舒服的模样，本想让老人家先下去休息片刻，有什么事缓缓再说。”

“可她执拗的很，说是要紧事，一定要现在说。我依她所言，让她上前说话。可在她走进凉亭的时候突然发难，眼睛变得通红，大吼着向我和夫人扑过来。”

“厨房管事离她最近，一下子被她从后面扑倒。那老妪张口就咬住了管事的脖子，扯下了一块肉，当着我们的面把它咽下去。”

两人与赵铭庭仅有一尺之隔，他甚至能看清老妪牙缝中的肉丝和管事脖子上跳动的血脉。

想到那副场景，赵铭庭的脸色变得铁青，腹部隐隐出现反胃感。

缓了一阵，他接着道：“当时我们都被吓坏了，那老妪就像疯了一样还要咬管事。幸好两名护院反应了过来，上前将老妪制住。我刚让人把管事送下去看大夫，你们就回来了。”

温简和释净都看到了凉亭前那摊血迹，大概能想象出当时的场面。

听到赵铭庭的话，众人的视线转向赵遇释。赵遇释不慌不忙，淡声道：“事出有因，我午时前回到府中。听府里下人说父亲和恩净正在后院乘凉，便想过来看看。半道遇上了厨房管事，当时这位老人家就跟在管事身后。”

“据他所言，这位老人家有事想告知父亲，于是我们便结伴前来了。至于赵怀仙，我们不过是在路上偶然遇到罢了。”

赵怀仙难得没有和赵遇释唱反调：“大哥说的没错。从外面回来之后我想着先去向父亲和晚娘问安，在路上偶然与大哥遇到时，管事和这位老人家就跟在大哥身后。不过当时的老人家脸色正常、眼睛也是普通的黑色，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几人的话综合起来就是，这位老妪主动找上城主，然后突然在凉亭发疯。

赵铭庭的第一反应便是仇家买通了这个疯子要杀他，不怪他这般想，毕竟他现在是个好城主，但以前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人。不过看两位大师的模样，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温简发现了问题：“这位老人家还有同行者？”

“对！”管家不停点头，双眼猛地瞪大，他反应过来了，“我马上让下人控制住她！”

温简一把拦住管家：“不用，我去，请带路。”

转头看释净一眼，释净明白他的意思，走到老妪身前咏诵经文，金色的绳索凭空“长出”，牢牢捆住了尚在昏迷的老妪，释净朝温简颔首示意。

温简没有耽搁，道一声“得罪”就把管家扯上剑，直接飞到城主府上方。

“请告诉我方向。”

管家活了大半辈子，人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天上，垂头下望、吓得他两股战战，脸上的血色“唰”一下就没了。

看着管家这样，小柒的眸中满满都是鄙夷，长尾拍了拍温简，示意他自己不想离这个弱鸡这么近。

温简无奈轻叹，是他考虑不周，御剑回到地面，他把管家放下，放轻语气：“老人家别怕，能否告诉我老妪的同行者现在在哪里？”

能让仙人这么急，这事肯定不简单。管家打理城主府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强行压下自己的慌乱，管家指了一个方向：“仙人请往这边飞，越过四间院子就是东厨，货郎娘子现在就在东厨旁间。”

“好、我知道了，此番是在下思虑不周，请老人家快去歇息。”

“好，仙人快去。”

温简再次御剑飞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管家才真正回过神：“我刚才是不是飞上天了？”

“凡人好弱，居然连飞都怕，”瞥了一眼下方的“小黑点”，小柒的语气很是嫌弃，“真是没见过世面。”

“凡人不具灵根、无法吸收灵气，自然不能修习御气而行。就如兽族中的凡兽，它们也无法像小柒一样吸收天地灵气，拥有飞行控火的能力。”

第65章 云开

“当然没有兽和本狐狸一样，本狐狸可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一只灵兽。”

说着说着居然就自夸起来了，看着小柒略显得意的模样，温简揉了揉狐狸脑袋、轻笑出声：“是是是，小柒大人最厉害。”

按着管家的话，飞跃三座小院后，下方的院中家仆突然变多了起来。穿着黑灰色衣服的凡人手里拿着菜或捧着盘进进出出、来往不断，温简这才想起，似乎到了城主府用午膳的时间。

被“老妪食人”一事吓到，赵铭庭一家人都没有用膳的心思，但消息还没有传到东厨，他们还在准备着城主一家的膳食。

灵识扫过下方，所有人都在忙碌，唯有一个妇人静坐在一旁的小屋中，妇人目光呆滞、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温简眼神一凛，就是她了。

天上突然飞下来个人，看见的人愣了一瞬，一时无人敢上前。

直到灶房中的厨子吼了一嗓子：“菜呢？怎么拿个菜人都不见了！”

众人纷纷惊醒，手上有活儿的偷偷瞟一眼温简，然后继续干活。手上活儿不是很急的则小步靠近，试探问他：“您就是城主大人的贵客吧？请问您来东厨有事儿吗？是大人对今日的午膳有额外要求？”

无论来人是谁，温简脸上的笑容都是那般亲切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城主没有要求，不过我想请问一下，这屋中的妇人是......”

被温简平易近人的态度和友善的笑意晃住，来人很快放下戒心，顺着温简的目光看向屋内，来人全盘托出：“哦，您是说陈娘子啊。她的相公是个货郎，以前采购的下人买多了菜，就会给钱让她男人帮着把采买的蔬菜送到府上。这时间一长，他们家就负责天天给城主府送菜了。”

“今儿说是她家男人身上不舒服，所以她和陈老娘帮着男人送菜来了。刚刚陈大娘说有事找管事的，让陈娘子在这等等。这干等着也不是事儿，瞅太阳那么毒，陈娘子脸都晒红了，我们就让她到下人休息的小屋里歇着去了。”

“原来如此，谢谢解答，”看到来人手里还捧着盆，温简脸上有了歉意，“打扰你做事真是不好意思，你请继续忙，不用管我。”

第一次被看上去就不得了的大人物认真道歉，来人有些受宠若惊，忙道：“这算不得什么、大人太客气了。大人您忙，有事随时吩咐小人。”

等人离开后，温简转身继续走向屋内。

东厨里飘来阵阵香气，原本在温简怀里闭目休息的小柒闻到了这股味道，忽然睁开眼、支起身子看向灶房，身后的狐尾直起，左右轻摇。

“呵、”伸手轻按住小柒的头，温简顺势搓了搓狐狸耳朵，“等这边的事做完我向城主借用灶房，到时给你做吃的。现在先忍忍，好吗？”

闻言扭头看温简，圆圆的狐狸眼微微眯起，长尾对着温简的脸颊一扫，小柒的语气有些无奈：“我是这么贪吃的狐狸吗？你在办正事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

温简失笑：“好，是我错了，我不该错怪小柒。”

幽蓝色的瞳中闪过一丝狡意，小柒撇过头、语气懒散：“看在你的认错态度还不错的份上，我原谅你了。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之后记得给我做吃的。”

她才不稀罕凡人做的东西，菜还是温简专门给她做的好吃。

“果然是只小狐狸，”伸手抓住捣乱的尾巴，温简的话中带着笑意，“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件都不会忘。”

这还差不多，眸中含笑，小柒抽回尾巴，攀着温简的衣服蹿上了他的肩，长尾垂落在温简的背后左右轻扫。

走进屋内，视线投向屋内端坐着的陈娘子，温简的眼中微含肃意。

陈娘子察觉到了视线，她一点点抬头目视前方，神情有些呆愣，好半会她的目光才聚焦到温简身上。

眼前的公子容貌俊逸、周身气度不似凡人，陈娘子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缓慢开口：“你...是谁？”

她的脸不像刚才的家仆说的那般红，反而变得煞白，看向温简的眼瞳中隐约带着红意，不仅如此，那红意还有向外扩散的趋势。

看到此景的一人一狐清晰意识到，面前的妇人正在魔化。

“这就是没有灵力的弱鸡魔化的过程？”

以前见到的魔都是完全体，这还是小柒第一次看到人变魔，瞧着倒是有些意思。

温简可不觉得有意思，他快步上前、凌空画下一道清心印让其飞入妇人的额中。

符印一闪，陈娘子只觉得脑中一凉，混沌的脑子有了片刻的清醒，眼中的红意慢慢褪去，她眼中有了清明。悠悠回神，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男子：“敢问公子是？”

小柒略有讶意：“你这不是有办法让这些人恢复正常嘛？”

“并没有，”温简认真向她解释，“修道者发现自己有入魔的征兆时，可以服用丹药或者给自己打入清心印暂时压制心魔。但只是压制，并不是驱除，我这清心印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温简和小柒的传音陈娘子听不见，她瞧着眼前的男子似乎在走神，于是再唤一声：“公子？”

温简浅浅一笑：“在下是城主府的客人，陈娘子莫怕，在下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听说陈娘子的丈夫身体不适，可否问问其具体症状？”

眼前的男人看着俊逸不凡，可一上来就叫出了她的名字，还询问她的家中事，这让陈娘子起了戒心。

看着妇人眼中的警惕，温简面上笑意不变，语气也依旧温和：“实不相瞒，我是城主请来的游医。听闻城中出现怪病，城主忧心不已，于是请了在下过来一探究竟。今日听府中人谈起，送菜的货郎似乎身体有恙，在下心想会不会与怪病有关，这才惊扰陈娘子。当然，知道陈娘子与货郎的关系也是因为府中人告知，陈娘子请放心。”

陈娘子依旧半信半疑：“您是...大夫？”

温简微笑反问：“不像吗？”

陈娘子老实摇头：“不像，您太年轻了，说是学徒我都信。”而且……目光移到他肩上的狐狸，大夫和狐狸？这种组合太怪了，比起游医，她更相信面前的男子是出门游玩的公子哥。

更奇怪的是，狐狸看着可爱，可她总觉得它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这种感觉是……鄙夷？一定是她的错觉，狐狸怎么可能会鄙视人呢。

“呵、多谢陈娘子的夸赞，实不相瞒，在下年近不惑。”

顾不得狐狸给自己的怪异感，听到这话陈娘子瞪大了双眼：“您说真的？”

温简肯定点头：“真的。”在这件事上他可真没说谎。

“不信的话，陈娘子可以去问问府里的老人，或是直接去问城主也无妨。”

这般说完，温简侧身让出了一个身位，示意陈娘子可以随时出去找人。

屋外人来人往，陈娘子随时都可以出去抓一个人验证，但眼前男子的表情很是淡然，看起来是真的不担心她去检验。

“在下不敢冒犯陈娘子，只是想找出治疗怪病的方法，不辜负城主的信任。如果陈娘子觉得在下所问唐突，不想回答，尽可起身离开。”

温简走到屋中一侧。大门敞开在陈娘子面前，男人离她有段距离，她随时可以走出去。

提起的心慢慢放下，陈娘子算是相信了温简的说词。

见时机差不多了，温简开口问她：“在下想知道，陈货郎先前有没有出现过食欲不振的情况？”

“有，”陈娘子毫不犹豫地点头，“大约在两个月前的一天，他回到家后说没有胃口，不想吃晚饭。我以为他是在哪个主顾家吃了东西，就没放在心上。毕竟以前也出现过这种事。”

“可后来每次回家他都说不想吃东西，我才觉得奇怪，一问才知道他已经半个多月没吃东西了。”

“去看过大夫吗？”

“一开始没在意，反正也不影响生活，而且看一次大夫多贵啊，想着没什么大碍就没去。后来时间久了，心里觉得毛毛的，就去看了。不过大夫也看不出问题，只开了些药就让我们回来了。临走前大夫还说最近很多人都出现这种症状，但他们都没什么大碍，叫我们也不用担心。”

“两个月前吗……”温简喃喃低语。

释净说第一位受害者出现在一个半月前，这样看来是陈货郎把自己的身体状况隐藏起来了。他才是真正的第一人。

“除了吃不下东西外，陈货郎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陈娘子果断摇头：“没有，其他一切正常。”

“那今日大郎身体抱恙是？”

“那个呀，他昨天送货的时候滑了一跤，摔到腿了。现在在家里歇着呢。”

也就是说，第一人没有魔化迹象。温简继续问她：“陈娘子和陈老夫人是不是也出现了食欲不振的情况？”

“对，”陈娘子肯定道，“不过我是上个月才开始吃不下东西的。娘比我们还要晚些，她老人家好像是二十来天前才嚷嚷着吃不下。”

这便奇怪了，陈大娘最晚被魔气影响，为何她是最先魔化的人？

难道因为她是老人家，体质偏弱？可如果是这样，为何她是最晚沾染上魔气的？

“陈娘子吃不下东西之前可曾到过城主府？”

“不曾。”

下意识挼了挼狐狸毛，温简沉默静思。看着被揉乱的毛毛，小柒瞪了温简一眼，发现他在认真思索，她甩甩尾巴，决定待会让他帮自己梳毛，现在就随他去了。

目睹了这一幕的陈娘子再次愣住，刚刚这狐狸是不是瞪了大夫一眼？

不过片刻，温简重新开口：“陈货郎每天都会来城主府对吗？”

“是。”

“他出门时都会带什么？”

陈娘子闻言一顿，这个问题好奇怪，这个大夫真的靠谱吗？想归想，她还是老是回答：“就是一个水壶和一扁货担。”

私用的水壶应该不会让无关人士触碰，既然如此……

“发觉自己吃不下东西的那天，陈娘子是不是碰过货担？”

这事太久远了，陈娘子细细回忆了一番：“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平时我都不会碰陈郎吃饭的家伙，但那天我看那匣子脏了，就帮他拿出来洗了一下。”

“陈大娘呢？”

“这事我有印象，娘那天不小心被货担绊了、脸磕到货匣上，伤得不轻，要她去医馆还折腾了好久。”

那媒介十有八九就是货担了。难道真的是因为老人家身体不好，才最早魔化？

等等！温简突然想起一件一直被自己忽略掉的事。

“陈大娘说有事要告知城主，你可知是什么事？”

“嗯？”陈娘子的表情很是疑惑，“娘有事要告诉城主？我怎么不知道。她老人家一天到晚都不爱出门，有什么事要告诉城主？”

糟了！温简反身向外冲去，顾不了其它，他直接召出夜白、御剑飞向众人所在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