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上八点，小灰小狼起床，陆云谦兄妹学校有活动，出门了，沈叶棠和保姆在厨房忙活。

约好打球的同学要下午才来，八十年代中期，尽管很多生活物资不需要票了，但家家户户的米面粮油也没到敞开肚子吃的程度，都是有分寸的人，不会让十多岁的半大小子去别人家吃午饭。

“小灰小狼，牛奶刚热好，鱼丸汤在锅里，还有鸡蛋，你们先吃，奶奶给你们煮点小馄饨。”沈叶棠笑着说道，她小孙子周日都是这个时间起床，她都有经验了。

“谢谢奶奶。”小灰走到操作台边，“奶奶要做炸鸡翅？”

“对啊，先腌好，下午给你们同学尝尝。”炸鸡腿鸡翅是儿媳妇教她的，做出来和家乡鸡卖的一样，现在特别流行吃那个，他们家倒不是吃不起，只是排队人太多了，不值当，不如自己做。

“做一点点就好了，给他们尝个味。”爸爸妈妈赚钱很辛苦，他们不能在家摆阔。

“行，奶奶有数，快去吃早饭，狗狗喂过了，吃得很多，你们别再喂了。”

“嗯。”

吃完早点，兄弟俩坐到书桌前开始写作文。

学校每周会布置一篇周记，除此之外，妈妈要求他们再写一篇作文，题材内容不限，尽量表达真实的感情，可以是负面的，也可以是正面的，今天他们准备写的是“我爱我家”。

这简直太简单了。

话唠小狼唰唰唰就写了个开头：

我叫小狼，我从小就叫小狼，后来我才知道我原来还有个大名叫霍云朗，比小狼难听多了，我有个哥哥叫小灰，大名霍云峥，也好难听。

探头看哥哥写的：

我叫霍云峥，但我喜欢我的家人叫我小灰，很亲昵，我妈妈会叫我小灰灰，真好听，我有个双胞胎弟弟叫霍云朗，我们都叫他小狼，爸爸说他不像狼，像只小狗狗。

兄弟俩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般，小狼先开口：“哥哥，要不，我们写同一篇？妈妈会不会骂？”

“不会。”小灰笃定道，妈妈从来没骂过他们，因为在她生气前，爸爸已经揍人了。

而且，妈妈说了，只要是真情实感，可以不拘泥于形式。

两人很快达成共识，小灰写，小狼补充。

人都说小孩子是没有记忆的，可是我们还记得很多小时候的事。

我们从小就知道，我们跟别人不一样。

那时候，我们住在村子里，别人家都是矮矮的泥巴屋，我们家的房子特别坚固，别人家院子里养鸡，我们家不养，爸爸说，妈妈怕鸡。

对了，我们爸爸叫霍大灰，妈妈叫陆妹妹，也特别好听。

小的时候，村里很穷，可是，我们从来没穿过带补丁的衣服，妈妈总是会给我们的衣服上绣上可爱的小兔子小狗大灰狼图案，胸前一个小兜兜，兜兜里放我们喜欢吃的糖果饼干。

出去玩，有村里人问我们，是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

爸爸妈妈一样喜欢，为什么要分出一个最呢？

后来我们跑回家问爸爸妈妈，妈妈抱着我们说，如果有人问他们是更喜欢哥哥还是更喜欢弟弟，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有些问题不一定有意义，下次再遇到别人问，我们就不搭理人家就好。

奶奶说我们家是严父慈母，可是，我们觉得她说得对，也不对。

我们妈妈不太像慈母，她有点懒，只要我们能做的事情，都会让我们做，爸爸奶奶不在家，我们还要给妈妈洗水果包馄饨吃，有时候去街口买早饭。

但我们一点儿也不讨厌妈妈的懒，妈妈是我们家的陆妹妹呀，生下我们已经很了不起了，为什么还要那么累，我们长大了，该照顾保护妈妈了。

我们妈妈不像同学的妈妈什么都让给儿子，对孩子掏心掏肺，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从来都是妈妈最先吃，然后是爸爸，最后才轮到我们。

听同学说，他们吃着妈妈省出来的鸡腿和肉，好吃是好吃，但心里总有种奇怪的负罪感，仿佛欠了妈妈的一样，妈妈说不爱吃，是真的不爱吃吗？

我们家不会，我们妈妈说不爱吃，就肯定是不爱吃，爱吃的，爸爸要防止她贪嘴吃多了。

妈妈又比别的妈妈慈，她从不会像有些同学的妈妈动不动就发火，她也不爱唠叨，她喜欢给我们讲看过的书，讲外面的世界，讲八卦。

爸爸也给我们讲故事，但爸爸讲得一板一眼的，一点儿也没有妈妈说的好听。

我们遇到不会的问题问妈妈，妈妈不会用我们还小打发我们，她会尽量给我们解疑答惑，如果她实在回答不出来，就把我们丢给爸爸。

和妈妈在一起总是非常的开心快乐。

我们的爸爸是严父吗？

其实，爸爸也很温柔的，小时候会把我们扛在肩头，会抱着我们说爱我们，会像妈妈一样亲我们，虽然爸爸身上硬邦邦，没有妈妈抱着舒服，也没有妈妈香香的。

爸爸抱的最多的还是妈妈，外婆说，妈妈被爸爸宠得三十岁了还像个小姑娘，爸爸就笑笑，咬掉红烧肉的肥肉，瘦肉给妈妈吃。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我们不太懂，可是莫名的美好。

爸爸说，我们以后会离开他们，有属于自己的人生，爸爸妈妈会相守一辈子，妈妈对爸爸来说是最重要的人，谁也比不上。

有妈妈在场和没有妈妈在场的爸爸是不同的，妈妈不在身边，爸爸更加严肃，不怒自威，用几个叔叔的话，他们不敢随意开他玩笑。

而在妈妈身边，爸爸好像……年纪小了好几岁，威严没有了，只有藏不住的笑容。

爸爸对我们严厉，却不会大嗓门教训我们，动不动打我们。

在一些小事上，只要我们不犯大错，爸爸就算打我们，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妈妈说，爸爸才用了一成力不到。

但爸爸也有生气的时候。

六岁，我们上了小学一年级，一年级教1、2、3、4、5，数数，二十以内加减法，语文教拼音和金木水火土，这些我们早早就会了，好简单。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我们就在下面玩自己的，好无聊。

后来，哥哥出主意，我们逃课了，去操场上看蚂蚁搬家都比陪一群傻乎乎的小孩听课有意思。

老师找家长告状，爸爸妈妈牵着我们的手去学校，来到老师办公室，高大的父亲向老师鞠躬道歉。

我们的爸爸，就算是背着我们，他的背也永远都是挺直的，这次，却因为我们弯下了腰，低下了头颅。

我们第一次感到惭愧。

我们跟着爸爸妈妈回家，爸爸罚我们绕着院子跑十圈，跑完揍了我们一顿，又罚我们一周不许吃肉。

爸爸的手好大呀，揍得好疼！

然后，妈妈和学校商量，给我们安排了考试，我们直接跳级了，二年级的内容虽然也简单，可我们才六岁，手小，写字慢，写作业要花挺长时间的，就安稳读了下来。

而且爸爸鞠躬的那一幕一直在我们脑海里，也不愿意再逃课让妈妈伤心，爸爸去道歉了。

我们是班里年纪最小的，老师也非常关心我们，怕我们跟不上听不懂，我们上课偶尔提出超纲的问题，老师还会夸奖我们。中午去食堂吃饭，比我们大两三岁的同学会帮我们占座。

我们渐渐学会了尊师重道，友爱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