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当朝天子隐有愠色，元西塘当即服软。

为人臣子，若是连进退之道都不懂，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

不甘心归不甘心，但是在圣上同意李默玄随行前往离州之后，元西塘就带着李默玄离开了御书房。

时值深秋，院内枯黄随处可见，唯有星星点点的绿意在垂死挣扎。

“老奴恭送元首辅。”

站在门口的石临海深揖一礼，并未提及李默玄。

欣赏归欣赏，但是以新科状元郎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地位，还担不起紫袍公公的恭送。

元西塘微微颔首算是还礼，走出不远之后，瞥了瞥若有所思的李默玄，轻声道：“今日是我略输一筹，但是你没输。”

李默玄摇了摇头道：“我既然拜入元首辅门下，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来一己私利的输赢之说？”

元西塘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在想……圣上不近人情？”

李默玄沉默不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元西塘淡淡一笑，说道：“自我入泰安城之后，至今为止从未离开过。”

“看似我在这里根深蒂固，可是习惯于深居简出，其实并没有多少朋友。”

“当然我说的诚心相交那种，而不是为了功名利禄的刻意阿谀奉承之辈。”

“生平几十年，唯一算是过命交情的，就只有那位离州藩王了。”

“圣上心比天高，对我倚重是不假，却断然不会相交莫逆。”

“所以对于我来说，今日之事并不意外。”

李默玄张了张嘴，很想问问这位当朝首辅，既然他把叶宗明当朋友，为何还要恩断义绝？

只是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问的不要问。

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元西塘似乎没有看到李默玄的疑惑，自顾自说道：“当年叶宗明离开京城，我曾出城十里相送。”

“除了珍重之外，我还问出了一个难以启齿很久的问题。”

“李默玄，你这般聪明，能猜到是什么吗？”

李默玄看到左右无人，心惊胆战道：“元首辅可是问了那离州藩王会不会篡位当皇帝？”

元西塘忽然停住了脚步，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李默玄忍不住问道：“那他……是怎么回答的？”

元西塘露出些许回忆之色，语气复杂道：“他说，他把圣上当兄弟，所以不会做皇帝。”

“但如果圣上走后，继位者不配为君，他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好河山内忧外患。”

“他的首选是另立贤明，次选是辅佐幼子，唯独没有谋朝篡位的想法。”

“可要是继位之人无法容忍他偏安一隅，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李默玄闻听此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元西塘重新迈开脚步，轻轻叹息道：“我已经辅佐了千夜皇朝的两位君王。”

“相对于先皇，当今天子的气量是小了些，但却不失为一个明君。”

“只要这大好江山还姓秦，我就没理由放任叶宗明胡作非为。”

“因为他姓叶，不姓秦。”

李默玄安安静静的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元西塘为何要与叶宗明恩断义绝。

元西塘望向四周的枯黄，说道：“老了就是老了，不服老可不行。”

“就如同那些随处可见的绿意盎然，早晚都会枯黄落败。”

“霜降之后，再无百草。”

“你说，叶宗明怎么就不明白这个理儿呢？”

……

……

元西塘和李默玄走后，石临海并未进入御书房内随侍在当朝天子身侧，而是再次将门关好。

一袭青衣走出偏房，缓缓来到正对桌案的阶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国士无双范长亭。

新帝取过一道奏章摊开，目不斜视道：“都听见了？”

范长亭只是“嗯”了一声。

秦家天子拿起御笔在奏折上行云流水，轻声道：“你不想说点什么？”

范长亭语气平静道：“问心无愧，何须理会？”

新帝笔锋微停，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本意是由你取代元西塘成为本朝首辅。”

“别看林如海和你不对付，但是他也同意。”

“朕再问你一次，你就真的不愿意？”

范长亭没有丝毫的犹豫，言简意赅道：“我不愿意。”

新帝重重叹息一声，并没有为难范长亭，而是话锋一转道：“李默玄如今唯元西塘马首是瞻，你说他会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范长亭点了点头，说道：“李侍郎迟早都会位极人臣。”

新帝换了一本奏折，似笑非笑道：“郭景焕还有很多弯路要走，而李默玄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此番又得了当朝首辅的青睐，可谓是锦上添花。”

“一老一小两位权臣若是同进同退，范先生就不怕他们对你不利吗？”

范长亭淡淡道：“没什么好怕的。”

“元西塘虽然对声望极为看重，但却不失光明磊落。”

“他要的是当朝第一谋士名副其实，而不是小人行径之后的徒有虚名。”

这位国士无双的谋士略微迟疑，又补充道：“圣上请放心，元西塘忠心耿耿，我不会和他一般见识的。”

今日误打误撞听到了某些原本不应该听见的事情，范长亭当然知晓当今天子为何要浪费诸多口舌。

与其说是在劝慰他不要往心里去，倒不如说是在为元西塘求情。

只是在范长亭看来，圣上有些多此一举。

身为谋士，若是无人勾心斗角，人生反而无趣。

新帝似乎是松了口气，忽然想到一事，终于将目光从奏折上移开。

他望向范长亭，微微皱眉道：“苏贵妃派人去找过你？”

范长亭略显迟疑，说道：“皇后之位空悬已久，苏贵妃听闻圣上有意立后，这才差人来我这里探听虚实。”

新帝冷哼道：“还真是迫不及待。”

范长亭轻声道：“苏贵妃毕竟朝思暮想了那么长时间，此举……也在情理之中。”

新帝脸色阴晴不定了一阵，叹气道：“罢了罢了，念在苏贵妃这么多年尽心尽力服侍，就便宜她这一回吧。”

范长亭眼神陡然凌厉几分，缓缓开口道：“草民已经查过了，下个月十六，可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