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丧痛

离开双山村杨羽没有丝毫的迟疑，他驱赶着牛车向东，朝着人迹罕至的崇天岭万兽山海进发。

他想的很明白，虽然杨晋受伤需要医治，但是如果自己父子出现在任意一个城镇只怕很难瞒过赫夜家的耳目，一旦被发现必定是死路一条！只有到没人的地方或许可以搏的一线生机，只是杨晋的伤就只能靠自己从书上学到的皮毛和他自己的修为底子了。

一路向东，双山村本就比邻崇天岭，当夜幕降临时杨羽已经将车子赶进了茫茫大山。进入崇天岭的第一个夜晚，杨羽在一棵树下点起了篝火让杨晋靠树躺好，自己则手忙脚乱的把从家里带出的疗伤药放在火堆上的砂锅里煎煮。不一会，一堆也不知道是什么的黑乎乎的玩意出锅了，杨羽端到杨晋面前轻声说：“爹吃药了。”

杨晋已经醒了，只不过一直呆呆傻傻的不发一言。

“爹，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不过如果不把伤养好咱们怎么去找娘啊？”杨羽柔声安慰道。

杨晋似是被触动了，转过头看了看杨羽：“羽儿……你娘……她……”

虽然知道会让杨晋难过不过杨羽还是说道：“娘她走了，临走时让我好好照顾爹。”

杨晋苦涩的一笑：“虽然逃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免不了这种结局么？楚儿啊……是我没用啊……”说着，杨晋的眼角泪如泉涌。

杨羽赶紧帮杨晋擦拭了一下，又把药碗端了起来，以一种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爹！是那贼人卑鄙，现在你需要喝药！养好伤救娘！”

杨晋却是摇了摇头：“谈何容易，你知道.……”

“不就是一个赫夜家么？不就是有个灵真境高手么？”杨羽突然打断杨晋的话提高声音道，“努力总归有希望！放弃就真的只剩绝望了！”

听着杨羽富含哲理的话，杨晋一愣，慢慢的他的眼中重新聚拢了光彩。不错，为了救楚儿，也为了杨羽，他必须振作起来！想到这里杨晋一把抓过杨羽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旋即咳嗽连连，吓得杨羽赶紧给他轻轻的捶背。

“好儿子，真亏了你了，这药虽然煎的霸道，不过药效倒还对症，爹已经能感觉到药力发作了。爹要引导药力疗伤，今晚要委屈你守夜了……”杨晋面色突然泛起一阵潮红，杨羽连忙点头称是。

夜色笼罩的崇天岭，有一个小小的少年警惕的环顾着四周，守护着他的父亲。

许是被杨羽感动，这夜安然无事，经过一夜的调整杨晋状态明显好了不少。父子二人收拾了东西立刻上路，路上杨羽把自己的观察判断都说了，杨晋深以为然，对杨羽的敏锐、谨慎和果断由衷的赞赏。

经过十天的跋涉，杨晋二人已经深入崇天岭了，期间凭借着杨晋的经验小心避让开那些厉害的野兽，偶尔碰到些寻常野兽倒是对二人没什么威胁。杨晋的气色也逐渐好起来。

“羽儿，差不多了，不能再深入了，再进去就是万兽山海了，那里是异兽的地盘了，异兽可不比野兽，随便出来一个眼下我们都受不了。在这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好些的容身之所，我差不多可以运功疗伤了，这样会好的更快。”杨晋说道。

杨羽停步点点头，和杨晋一起在四周寻找。运气不错，他们发现了一个山洞，在离地大约二、三米的一个倾斜的山壁上。简单的整理了下，在周围撒了些驱兽用的药粉，这就成了父子俩临时的家。

杨晋又调整了两天，自觉状态恢复不错便决定开始运功疗伤。杨羽依父亲所说，小心的在洞外又多撒了些驱兽粉，然后自己也守在洞外。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内息境的成就也倒是让他不惧一般的野兽。

据杨晋说这次疗伤大概要一天时间，杨羽就这么静静的守在洞外。

太阳慢慢的偏西了，杨羽心中嘀咕着：“不知道爹回复的怎么样了？他结丹境后期的实力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正想着，突然洞内传出一声惨叫，杨羽大骇立刻闪进洞去。

只见本来盘膝坐着的杨晋仰面倒地，洞壁和地上都是鲜血。

“爹！”杨羽大叫一声扑了上去，“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杨晋面色苍白，无力的挥挥手，杨羽赶忙把他扶起。

杨晋看了看杨羽，恨恨道：“好歹毒的用心！那符熊先前伤我时暗留了一道阴劲在我体内，不运功根本没察觉，可今日一运功疗伤，那阴劲在关键时刻突然爆发……”说着杨晋苦笑了一声，笑声中满是绝望。

杨羽焦急的问道：“那爹现在怎么样？”

杨晋沉默了一会，说：“体内经脉尽毁……羽儿，只怕爹能陪你的时间不长了……”

“不！不会的！”杨羽的脑子轰的一下，他怒吼着，拉着杨晋试图将他背在自己背上，“我们立刻进城去找医生！爹不会有事的！爹不会有事的！！”

“羽儿！！”杨晋一声急呼，牵动内伤又是一连串的剧烈咳嗽。

吓得杨羽赶紧松手，杨晋抬起头，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儿子的泪水，那个一向都冷静异常从容淡然的儿子，那个独自面对数百悍匪也毫无惧色的儿子，此刻却是涕泪磅礴。

感受着儿子对自己深深的感情，生机渐失的杨晋反是微微一笑，心中涌出一股暖流。他努力的抬了抬手，缓缓放在杨羽头上，轻轻的摩挲着：“爹的时间怕是不多了，趁现在，有些事爹一定要告诉你。”

“爹！……”杨羽悲痛难忍，却不知道自己此刻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痴儿，别再做无谓的事了，坐下静静听爹说。”杨晋眼中都是柔情，手指微微指了指身旁的地方。

杨羽乖乖的坐了下去，可泪水依旧是止不住的滑落。杨晋微微调了口气息，开口说道：“爹真名叫杨武晋，是这云岭帝国四大望族之一杨氏的嫡传子弟，你娘真名赫夜青楚，是四大望族之一赫夜氏族长之女。杨家和赫夜家恩怨颇多，彼此相争相斗数百年。数十年前，作为杨家年轻一代颇有作为的领军人物，爹去琅夜行省首府为家族办事，在那里遇见爹一生中唯一动心的女子，就是你的娘。”

杨晋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之后就很简单了，无论是杨家还是赫夜家都不会容忍自己家族的嫡系子弟和敌人在一起。于是我们只能在家族和爱人间选择，爹和你娘都选择了对方，于是我们私奔了。”

杨晋似是陷入了回忆，回忆起了那些和楚儿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杨羽不敢打扰，好一会杨晋才继续说道：“杨家对我们的追捕倒是没持续多久就收手了，仅仅只是公告天下将我革除杨氏族籍，从此不论生死再与杨家无关。但是赫夜家不同，你娘是族长之女，和敌对家族人私奔还得了？更何况赫夜家族长早就有意将你娘许配给皇室一位公子以此加强赫夜家势力。这也就意味着赫夜家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赫夜家为了抓住我们甚至拿出价值不菲的功法和武技为悬红，悬赏我们。这么多年的逃亡，我们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足迹几乎遍布整个云岭帝国，甚至我们连孩子也不敢要，因为我们俩都不知道下一天会发生什么……”

说到这里，杨晋费劲的喘了口气，深深的看着杨羽说道：“六年前的那个秋天，我们逃到了慕廉行省双山村附近，在那里的一个小树林遇见了一个被抛弃的婴儿，你娘一见便心生怜爱，执意要带在身边……那就是你，我的孩子。”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杨羽自己却是早就知道了，他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杨晋只当他是被打击狠了，已然懵了，只能歉然的看了杨羽一眼继续道：“我本意是将你送给别人，毕竟我和你娘情况太特殊，可是你娘实在是太喜欢你了，于是我们就决定冒险带着你在双山村住了下来……天可怜见，我们自己没敢要孩子，老天却送给我们一个孩子，而且还是如此优秀的儿子，虽然你不是我们亲生，却胜似亲生……爹其实也很感激老天了，给了我楚儿，又给了我羽儿，还给了我们一家能在一起的六年快乐时光，有了这些爹死也知足了，只是……可惜再也见不到你娘了……”杨晋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眼中尽是痛苦、绝望、不甘、懊恼等等混杂的情感……

杨羽拼命擦拭着自己的泪水，死死咬着牙。

杨晋又开口续道：“孩子，爹从不怀疑你是个天才，如果好好教导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可惜这些爹给不了你了……日后若是能到杨氏，可找爹的大哥，也就是你的大伯杨武玄，希望他能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帮衬你一些，杨家，呵呵，杨家……也不知道还能风光多久了……那里可能也就这个哥哥了……”

杨晋的脸色愈加灰暗，他又说到，“赫夜家声势极大，实力极强，隐隐有云岭帝国四大望族之首的气势，爹不希望你为了报仇毁了自己，只盼望你还能有机会再见你娘，告诉她一声，我杨武晋终此一生，不曾后悔选择了她！”

说着杨晋的声音突然高亢了起来，眼中也是神采奕奕，明显有着回光返照的迹象，他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他伸出左手向着半空抓去，眼中好像看到了数十年前两人决定私奔的那个月色明亮的夜晚。

当时楚儿曾说过一句话“君不弃我，我不负君！”，也就是这句话让当时的杨晋下定决心抛弃一切和爱人远走高飞。

而此刻杨晋的口中喃喃着当时自己的回答：“卿不负我，我不弃卿！”

说完杨晋脸显微笑，他嘴里哼着像似琅夜行省流行的小调，一会又哼着不知道哪里的充满铁血金戈的调子。突然，他整个人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大声吼唱道：“千军万马旌旗展，北向大漠马不歇，铁血英雄剑光烁，蒙角号鸣是杨郎！”

而后慢慢萎倒在地，眼睛缓缓的闭上，口中依旧喃喃说着：“北蒙……杨家……楚儿……羽儿……”

看着生机全无的杨晋，杨羽的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好似被挖去了什么空落落的。

他虽两世为人，但此刻也只个六岁多的孩子，母亲被抓走他还能忍，毕竟还有父亲，还有希望，只要父亲伤愈，父子两人一起想法子就可以救母亲。可是现在父亲也不在了，自己还能干什么？这个世界自己最亲的两个人一个下落不明，一个阴阳两隔，任何的智慧、冷静、信心此刻都没了用处。

杨羽扑通一声跪在杨晋尸首旁，双手抓住心脏位置，嘴里发出“荷荷”的嘶鸣，一头栽在地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