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他看一下吗？”心海握着伞柄的手用着力，像她这样的淑女，这时候也显得有些失态。

战场上的血流成河是士兵的归宿，但普通人们的人伦惨剧却不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等一会吧。”成却摇摇头，此时的子小孝川在地上欢笑着打滚，抓起泥土和在脸上，一边高叫着“祟神出来，万事大吉”，一边又呜呜地嚎着“祟神出来，通通杀掉”，就连士兵们也不禁侧目。

他们中有几个也曾见过这个子小孝川，出于同情心，以及对于他本人能力的轻视，对他戒心并不强。

成却突然也发癫起来，冲着子小孝川喊：“通通杀掉！杀掉杀掉！杀掉爸爸！杀掉妈妈！”

心海被他吓了一跳，圆睁着眼睛看着手舞足蹈的成却，他的雨伞甩出的雨水甚至溅到了心海脸上。

子小孝川也跟着流着眼泪咧嘴笑着叫嚷起来：“杀掉老婆！还有儿子，还有女儿，通通杀掉！杀掉杀掉！祟神……祟神出来了，我的天啊，祟神出来了……”

成却接着又喊：“然后杀到海只岛！杀掉反抗军！杀掉海只岛的农民、铁匠、巫女！通通杀掉！”

心海不可思议地看着成却，他这是在用什么手段诱导子小孝川吗？

可是这些话，实在太过于耸人听闻了，一旁的军士绷着身子，也脸色难看地盯着成却。

“海只岛……反抗军……反、反、反抗军！”子小孝川翻滚的身子一僵，原本被污泥覆盖哭笑交杂的脸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他龇着牙，露出森白如野兽般的利齿，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尖锐的咆哮声。

他跌跌撞撞站起来，看见成却心海和一众士兵，就像受惊了的狼，眼神凶狠，却又躲躲闪闪。

“杀掉反抗军！放出祟神的反抗军！杀掉啊啊啊啊啊，反抗军！放出祟神，祟神，祟神！祟神！蛇，你*个*的！蛇！爸爸，对不起，爸爸……我，我，妈妈……”

子小孝川被血丝捆绑的眼球病态地突起，失控的岩元素力在他全身流窜，他一头撞进自己的家门，当那梦魇般的恶心气味和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结合起来，立体而尖锐的记忆如同重锤差点敲碎他的灵魂。

子小孝川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安静，他扶着门框，木质门框被他捏出了刺眼的裂纹。

“他……”

“他不应该这样，你知道我意思。”成却面无表情地撑着伞，“你觉得他的结局最后是什么？生命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性，可是对于他而言，我反倒觉得生命对他是一种负担。

如果他真的有机会清醒，然后发现自己爱的、自己恨的都成了泡影，他会选择什么呢？

一死了之，还是找罪魁祸首报仇？我希望是后者，要不要赌一下？”

心海闻言，惊诧地扭头看着成却：“你在说什么？赌？在这种事情上，你怎么说这种话？”

成却耸耸肩：“我觉得，风凉话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但是真论不合时宜，你们反抗军现在能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不比我的风凉话好笑多了？”

他指了指呆愣着的子小孝川：“看看会发生什么吧。”

心海沉默不语。从子小孝川的只言片语中，心海已经听出了事情的轮廓。

反抗军，释放了祟神……

反抗军的确有一段战况不利的局势，名椎滩上的沉船就是反抗军战败的象征。

但她没想到，祟神泄露，居然是反抗军的所作所为。

这种事，竟然就发生在临近海只岛的八酝岛上……

她无法反驳成却。

“战争战争，反抗眼狩令？甚至是信仰的留存与争夺？两方的倾轧，对于挤在中间无路可退的普通人民来说，是他们的生命难以承担的分量。

你们这场战争，义或者不义，我没有资格去下结论。这种事也不是你的责任，不用过于放在心上。

反抗军内部，也该好好整顿了。”成却无意给心海多大的压力，他的言语都是故意激心海的。

反抗军能做这种事，十成十是瞒着她的。

子小孝川扭曲的脸上，肌肉在跳动，牙齿在颤抖，他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仰面栽倒在地上，久久起不来。

大雨冲刷着他的脸，污泥被拍打下来。

子小孝川一骨碌爬起来，他看着那一干人，反抗军、心海和成却，他模糊的大脑已经认不出这些人是谁，他嚎叫着，嗓音就像锈了的手锯在铁管上来回切割。

“我，杀了，爸爸，妈妈……我，杀了，老婆，儿子，女儿……我，杀了爸爸，老婆，儿女……

我……杀，杀反抗军……杀反抗军……他们，他们在放出祟神！他们在放出祟神！快藏起来啊，不要让他们看到啊！他们……

我，我杀了一家……”他神志本就不清，这里又有着祟神的影响。

即便有元素力庇护，他的精神也已经崩溃了。

他像饿了半个月的熊一样扑过来，扑向心海，反抗军的兵卒们赶紧挺枪护在心海身前。

成却嘴上虽然不留情，却也不由自主往前迈了半步。

但出乎意料，子小孝川看似是发疯了要攻击他们，可他并没有冲上前，他从军士们一旁掠过去。

心海本来已经做好了将其制服的准备，在看到他的行动后顿感失算。

马上，她突然幡然醒悟，赶紧喊：“快拦下他，快！”

可是太晚了，没有神之眼的军士比这子小孝川要慢上一些，子小孝川突破了所有的防线，当着所有人的面，从高崖上一头栽了下去。

随后赶到的反抗军看着崖壁下的情景面面相觑，心海赶到后低着头看着远远的下方。

下方是无想刃狭间！

子小孝川怪叫着，在这雷元素浓郁的水里翻腾出水花。

他脸上的神情已经无法形容，是欢乐？是痛苦？是哀伤，癫狂，愤怒，懊悔，解脱，还是别的什么？

难道都有吗？

在这高浓度的雷元素力的腐蚀下，他的皮肉开始皮开肉绽，腐烂溃败，他最终扑腾了几下，沉了下去。

水里的泡泡也慢慢没有了。

从水下升起来一团团红色的血浆碎肉甚至是烂掉的骨头糊，这些东西缠裹着衣物浮在水面，然后颗粒变得越来越小，颜色变得越来越淡，最后，一切都消散无踪，水面又恢复成了紫色的、雷弧闪烁的高浓度元素流。

子小孝川的肉体，在这里完全腐蚀掉了，什么也没剩下。

这个过程实在是触目惊心，在场的每一个反抗军士兵都看在眼里，心海迟迟没有转头。

成却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当然有能力拦下子小孝川，但他没有这么做。

对于子小孝川而言，这是他自认为的赎罪方式。

可这又将反抗军锁在罪恶的十字架上拷打。

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如果做了错事可以不受惩罚，那世界就乱了套了。

这其中的因果，他没有必要掺和。这是反抗军的事情了。

只是，希望这场战争能够早日被终止。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评价一件事的好坏从来都应当根据事实，而不是根据初衷。

这场战争变得肮脏了。不如说，世界上的战争，少有不肮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