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阳不那么毒辣，在晨风的衬托下竟有些妩媚。我本能的加快步伐，想甩开张旭一段距离，却又不敢回头看。

没走两步便被她叫住，我努力挤出笑容，问道：“张姐，什么事？”

“昨天那件事考虑的怎么样？”

她口中的事是指让我跟她的班，也就意味着从下周开始我要固定在张旭这一组，多少有点挖墙脚的概念，毕竟在答应她之前，我可以随心所欲上长白班。

碍于职位，我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倒也不是大脑一热，而是因为小红说过，夜班转白班可以放一天假。

近日两组竞争越来越激烈，早晨交接班时，对班不小心落在机器上杂物，干活的人都会嚣张跋扈的拿起杂物去质问。钢板上的油墨没清理干净，便会引发一场世界级别的口水仗，甚至两个组长各自站脚，任由自己的组员骂对方，只要不动手她们就不会阻拦。

此刻，冲突在眼前发生，对班的人拿着一个废品找到张旭，像是拿着她的犯罪证据似的，强硬责问：“你们组机台昨晚下班都没清理干净，拜托能不能仔细点！”

张旭调试着烫金机，将她指责的问话视作耳旁风。

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不料遭到无视后恼羞成怒，大喊着：“你不管是吧？回头我的机器也不清干净，留给你们！”

她得理不饶人的态度终究惹怒张旭，她放下手中的扳手，一把夺过废品攥在手中，冷言问道：“就这么个不起眼的东西，至于闹的不可开交吗？”

女子一叉腰，重复道：“那我也给你们留烂摊子。”

张旭猛然将废品扔在地上，指着对方鼻子道：“你们没给我留过烂摊子是吗？闲的脑瓜子疼在这没事找事玩！之前你们没清干净机器、不良没擦就和原材料放到一块，我找过你们任何人吗！？”

眼见火药味飙升，小红用胳膊肘推了我一下，示意我拦着点。

我朝着张旭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已经脸红脖子粗，动身也只是时间问题，不好多管闲事的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还有心思去拉架，整个车间布满无死角摄像头，谁先动身就等着拿钱比划吧。

我不紧不慢的用铁筷搅拌倒上稀释剂的光油，待二者融为一体后，再灌进墨杯中，用干净到反光的钢板一扣，对准机器凹槽放好，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抬头发现两人竟然还在吵。

虽然我不爱多管闲事，但我很喜欢看热闹，我看过很多械斗现场，唯独没见过女人拽头发现场，以至于此刻的我有点小期待......

下午四点，我作为第一个提前超产的人，坐在检验台修不良，嘴上嘟囔着：“嘴上说的那么狠，实际行动恰好相反......”

就在张旭和夜班组员即将同时被愤怒冲昏头脑时，小红和帮我的姑娘上前拉开自己人，这才及时避免一场属于女人间的较量。

片刻后人们也陆陆续续完成任务，纷纷带着疲倦走过来，小红坐在我旁边，像是在埋怨：“早上你可真是淡定，张姐都抬起手了，还坐在机器上纹丝不动。”

事情与我无关，却受到埋怨，我自然很不高兴，向旁边挪动一块距离，头也不抬说道：“你倒是学雷锋做好事，替人家挨了一巴掌。”

我的话一针见血，小红也懊悔的小声道：“她又不是故意的......”

“疼的是自己，故意与否也改变不了，幸好我没拉架......”停了停我继续说道：“反正那个不良也不是从我机台上发现的，否则动起手来还得耽误时间去做笔录，我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就是引火烧身。”

气氛变得安静，我瞥了一眼小红，她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好似死刑犯得亲属去探监时的眼神，满是憎恨和失望，手中的美工刀却一刻不曾停下，划伤了产品。

“专心工作！”我拍打桌面提醒道。

小红扔掉手中已经划成面目全非的不良品，又拿起一个专注修着，许久才问我：“你这么小的年龄就麻木到这种程度，结婚以后媳妇指定天天和你吵架。”

我当然不会因为她不知情的评价而糟心，毕竟她才认识我不到一个月，对我的过往一概不知，至于结婚这个陌生的词，听起来有点刺耳，似乎讽刺着我迷雾重重的未来。

快下班时，我集中精神打扫四周卫生，连机器底下都不放过，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对班的人挑出毛病，不然张旭再和她们吵时，我还得出面揽下罪责。

快干水沾湿布块，特殊气味令饥饿感增加，帮助我的姑娘很快便出现在我身后，带有亲和力的笑容刻在脸上，对我说道：“不用这么精益求精，我不会把问题反馈到组长那里的。”

我加快手中的动作，解释道：“你误会了，我这个人有强迫症，不允许自己使用过的机器上挂有一丝肉眼可见的墨点。”看了一眼钟表，距离下班还有三分钟，我又说道：“稍等，我马上就走。”

她双手插兜依倚在线体旁，开起了我不适应的玩笑：“没关系，你也可以留在这陪我过夜～”

第274章 大齐的喜讯

我微微怔住，从她的表情中才看出这是玩笑话，将布块扔进垃圾桶，说道：“恕难从命，我没有熬夜的习惯！”

离开公司的路上，我止不住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越发觉得自己很难融入到这个圈子中，一方面是因为年龄差距，有的同事和我妈年龄相仿；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我分辨不清她们哪句话是玩笑，哪句话是认真的。

我暗下决定，从踏入公司大门即时起，变成个哑巴，能用点头喝摇头回答的问题尽量就不动嘴，免得搞不清楚对方意图，自己掉进陷阱里。

七点的天空除了黄昏外与白天几乎无异，因为太阳的缺席，很多老人和小孩都不约而同的出来遛弯，我不由得心生羡慕，从上班第一天起，我的生活便转换为两点一线，一半在家吃饭睡觉，一半在工作。

临上电梯前，我点上一支烟，电梯门刚关上，一通电话惊扰了我懈怠的神经，拿出一看是串陌生号码，按下接通后问了半天对方是谁也没得到回答。

估计是电梯没信号，于是走出电梯我又回拨过去，原来是大齐打来的。

信号刚恢复不稳，“刺啦”声持续几秒后才听到大齐的声音，他向我问道：“皓轩，你在哪了？”

我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急切的问道：“外面，有什么事吗？”

他似乎情绪很激动，电话中不断传出急促喘息声，这种情况让我心头一紧，追问道：“先冷静下，有什么事慢慢说......”

“当然有事！天大的喜事！你嫂子生了个大胖小子！你丫的明天别忘了来我家，酒菜全都备齐了，到时候谁都别走，咱们一醉方休！”

听到这个消息，我先是为他感到高兴，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失落，大齐婚后就不问世事，一门心思扑在家庭和挣钱当中，对于发生的事全然不知，他还不知道众人已经分崩离析的事，这次家宴到场的人肯定还会有朱然和于乔。

我了解他的性格，喜出望外得他自然会把所有拒绝的理由当成借口，更何况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去也不合适，我陷入两难。

无法预测在面对朱然和于乔这两个人时，我是否有胃口吃饭，很多个夜晚，在想起他给沈龙下毒时的景象，我都被气到浑身发抖，明天若真去了，很可能没等其他人吃饱，桌子就已经掀翻。

电话那头大齐见我沉默，不耐烦的催促道：“听见我说得了吗？明天下午5点，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就咱们几个老人。”他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又补充道：“别像以前那样掐着时间到，提前过来说会儿话，好长时间没见都怪想的。”

我思考片刻，先祝福道：“恭喜恭喜，以后你就该铆足劲奋斗了，背上一百万的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闹！”一阵欢笑后，我才开始正经：“最近上班忙得很，不过我会提前请假下早班，尽量赶在五点前过去。”

大齐没像以前那样和我讲价，当上爸爸的他心情像皇帝登基大赦天下似的，反常的说：“没问题，那就这么定了，明晚不见不散！”

我应了一声，就这么结束了本该高兴的通话，心情像惊涛骇浪拍打礁石一阵难过，无法想象大齐万一知道笼斗比赛的事后会做出什么反应，最起码会取消这场喜悦的家宴吧？

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连吃饭的胃口都被这通电话打扰，烦闷的我当即联系林照薇。

电话响了一声便被接通，此刻她刚上班，电话那头环境嘈杂，她对旁边的人说了声稍等，然后走出酒吧，向我问道：“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我笑了笑，道：“昨天的酒没完全消化，还需要再透透，你那边还有位置吗？”

“有，直接过来就行。”

......

酒吧内，我感叹着卡座的确比散台气派，就凭这触感松软的沙发便足以让那些累了一天的身体得到放松。

舞池内穿着性感的漂亮姑娘肆意扭动腰肢，妖娆谄媚的眼神引来无数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要不是情绪低落，我必然夜会凑过去欣赏一番。

我夹起铁桶里的冰块，放进酒杯，摇晃几下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正好与心情相匹配，于是我又倒满第二杯、第三杯......

喝到第四杯时，林照薇忙完应酬，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她注意到我表情异常，拿起一片苹果递到我嘴边，哄我张嘴：“啊～”

我默默接过苹果，放进嘴里，用啤酒送下去，然后掏出烟点燃递给她。

她丝毫不在意被我叼过的烟，熟练的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嘟嘴吐出烟雾，和我碰了一杯后问道：“来这里是因为有心事吧？”

我反感自己得心思被人轻易看穿，略微皱眉找了个借口回道：“没有，我是怕那几个杂毛再来找你麻烦，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过来看看，顺便蹭你一顿酒，不为过吧？”

她捂着嘴嗔笑道：“你的撒谎技术太差了！明明脸上写满心事，却说是为了我！浪漫都让你毁灭掉了。”

我闷声喝下一整杯酒后，醉感渐渐涌上大脑，索性不再伪装，如实的把大齐约我明天去他家聚会的事复述一遍，由于涉及之前的事，我改编内容把朱然和于乔说成上学时的情敌，这样便能名正言顺的表达自己不愿见这两人的意思。

林照薇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中的烟已经燃到中间，她掸了下烟灰，脸上展现出思考时的认真，沉默几秒后向我提议道：“按理说自己人有喜事就该去，毕竟这是你和当事人的礼尚往来，但你对另外两个人恨之入骨，去的话就是自找不痛快。干脆先把礼随上，等明天快到五点的时候再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我觉得这个办法可取，既能维护到礼节，又可以避开恶心到我的人，至于大齐那边的态度，林照薇建议我在说理由的同时语气表现得非常遗憾，那样对方就会认为我不是刻意不来。

拟定好对策，我终于感到放松，脸上也不自觉露出笑容，一直喝到半夜才离开，由于没开工资，今晚的消费全都记在林照薇账上。

次日上午，我来到张旭面前，她哼着小调，看似心情很好，见我到来她摘下藏在帽子里的耳机，关停机器对我说：“想学第一道工序吗？”

我摇了摇头，说出自己想下早班的请求，悄悄的点开录音，等待她拒绝后将录音发给大齐。

张旭犹豫片刻，往墨杯里加了些稀释剂，低声说道：“最近咱们一直在补产量，马上就到发货的日子，稍有耽搁就会直接影响大伙的奖金，不过......”

不等她说完，我快速打断道：“明白了张姐！我这就回去快马加鞭，保证不耽误产能！”

话音刚落我掏出手机结束录音，兴高采烈的向机器跑去，张旭起身欲叫住我：“我还没说完，你可以请假，但仅限这一次。”

“不用了！我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让大家没有奖金。”

张旭莫名其妙的看着我，而我则是躲在机器后面窃喜，中午吃完饭便将录音给大齐发过去，又找林照薇借来500块钱给他转过去，哀叹道：“齐哥，你也听见了，母老虎组长不给假，还用大伙的奖金道德绑架我，实在是太卑鄙了！等我开工资给你打电话，这顿酒必须喝上。”

为了拒绝顺利，我索性将手机关机，哼唱着轻快的歌曲，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我听出声音来源，后怕的转过头看见一脸淡漠得张旭，刚才的发出去的语音内容八成被她听见了，看那张像驴一样长的脸就知道她在等我主动开口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