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图辛夷，悦宁交代她这几日千万不能出去，便起身离开了。

路上顺便交代统子核查图辛夷的真实身份。

确认无误后悦宁才放心回了原来的客栈。

又埋伏了两日，瓜州城外竟然有个自称是大将军段迁的男人单枪匹马前来议和。

方岩进大开城门，引人入城详谈议和，没等方岩进亲自动手，这位大将军“段迁”便提剑自伤于城墙之内。

还不等方岩进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城外，相邻各州早早就埋伏好的大量兵马即刻分批涌入，众人皆高喊着：

方岩进胆大妄为，刺杀来使，其心比异，诛之！

兵马数量众多，方岩进不敌，只能挟持良王公孙良逃至瓜州与蕲州相临的江边，本来逃窜之时便损失惨重，又被埋伏在江边的山贼偷袭，最后只剩下不到百人在桥断之时侥幸逃脱，又一路逃窜到了蕲州一座四面环湖的小岛上。

湖心岛上，穷途末路的方岩进将长剑架在良王的脖子上，隔岸呐喊，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段迁！你个卑鄙小人！我等明明是真心归顺，你却为何要陷害于我！”

站在对岸的人却不是段迁，此人正是几日前悦宁才刚刚见过的山贼头头——唐知远。

唐知远身边站着的是菩萨山一众怒目而立的山贼。

没有得到答案，方岩进等到的只有一片罩顶的利箭。

还未来得及惊恐，方岩进以及他挟持的良王顷刻间便被数只羽箭无情插成了刺猬。

唐知远身边的魁梧大汉——石江痛快大笑：

“狗贼！敢杀我兄弟，爷爷我就送你下地府，给丙子他们作伴！哈……”

兴奋的脸上，笑容还未完全展开，便被一剑刺中眉心，石江高大的身影摇晃两下，便如轰然倒地，如一座崩塌的大山。

“小石头！！！”

唐知远惊恐地大叫一声，慌忙向着石江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握住。

像他们射杀方岩进一样，此刻唐知远也成了瓮中之鳖，被在此时赶来的追兵无情屠杀。

无数的剑羽落下来，身边的兄弟拿出大刀奋力抵挡间，势单力弱，也一个个倒地……

唐知远怆然悲愤的眼突然笑了，狂笑，他的眼血丝缠绕，像厉鬼，对着不远处大喊：

“段迁狗贼！你出尔反尔！明明说好了的！帮你除掉方岩进，你就会放兄弟们一条生路，赦免菩萨山的山贼！让我们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你违背誓言！

善恶到头终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

我唐知远愿以此身之魂诅咒于你：生生世世皆为恶犬，人人恶之，诛之！你的余生将在孤独寂寞中度过，每日在痛苦中挣扎，在所信所忠之人的背叛下含恨死去，死后亦万劫不复！”

……

军队的后面，段迁冷冷地直视前方，耳边充斥着无数谩骂愤然的话语，漠然下令：

“菩萨山山贼射杀良王，罪不容赦，一个不留！”

战场利箭破空之声萧萧，悦宁站在男人身边，同样向前远眺，对方早已在射杀方岩进的时候将箭羽消耗殆尽，根本无力反抗。

一个又一个刺猬接连在提刀挥舞中倒下，壮烈又凄凉。

站在胜利方，悦宁却丝毫没有战士杀敌的热血沸腾，只觉得血液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心。

她不可遏制地回忆起自己死前的悲壮，战场之上的她和此刻的唐知远如出一辙。

魔王和魔子，他们在远处看着自己孤军奋战，直至不敌身亡，大约也是此番景象吧。

即便知道这些都是公孙胜下的命令，可是悦宁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还是忍不住憎恨旁观的人。

悦宁以为经历过这么多事，她早就能放下一切了，可……再次亲眼目睹与她身死前一样的场景，她总忍不住怒火滔天，她现在不想看到段迁，他的冷眼旁观总让他不自觉地带入那位她为之战斗一生的魔王。

理智告诉她，段迁没有错，他也是奉命行事。

可她无法置之度外，更没有办法不深深把自己带入唐知远的视角去憎恨此时的段迁，不，应该是透过段迁去恨那个冷眼旁观，极尽冷血的魔王！

祸及己身，悦宁分外清楚自己此刻的恨毫无道理，也没有理智。怕自己爆发，更不想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去伤害段迁，所以在她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转身就走，胳膊却突然被男人紧紧抓住。

段迁直觉此时不能让悦宁离开他的身边，宁宁此刻的冷漠疏离让他心慌，男人急切地开口询问：

“你去哪？”

悦宁用力挣脱他的手，几乎是甩出去的，没敢看段迁受伤的眼，悦宁压制住所有黑暗的情绪，很努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只是冷漠：

“散散心，你别来找我！”

别来找我，我怕我忍不住像个疯子一样把你当成魔王，质问你为什么要那么残忍！所以别靠近不理智的我。

向前奔跑，一路横冲直撞，闯到方队里，找不到前进的方向，悦宁不管眼前的人是谁，谁挡着她，她就用力地把人推开。

忽然腰间一紧，落入熟悉的怀中。

段迁带着他，足尖轻点，不一会就从队伍里绕出来。

双脚落地的一瞬间，悦宁就朝着空旷的地方跑开了，身后是男人失落的低喃。

“宁宁，连你也恨我了吗？”

心里一紧，悦宁只加快了脚步，知道自己此举造成了伤害，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怕自己说出更过分的话，做出更过分的事情，不敢停留，只能越跑越远……

段迁站在原地，目视悦宁越来越小的背影，直到女人化成一个小点再也看不清身形了，他才伸出右手，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心。

宁宁也嫌弃他双手沾染的血腥太多了吗？

所以她甩开他，讨厌他了……

悦宁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跑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周围全是荒草，不远处有棵大树。

走到树下，悦宁幽深的眼眸凝视着树干，整个人都是沉寂的。

树：我靠，别看我，我害怕~~

寂静让悦宁慢慢平复心情，她有些脱力地瘫坐在树下，闭着眼，背靠着树，心里难免对自己失望。

她花了这么长时间，根本没有让自己从仇恨中走出来。

还没回去报仇，还没见到魔王，仅仅只是看见了和自己死去相似的场景，她就大脑一片空白，怒火攻心，连心神都不能自主。

实在不像样子……

这样的她即便还有重来的机会，还能再回去复仇又怎么样呢？自身没有改变，也不过是再重走一遍老路，结局终究还是一样的。

不变，她就根本抓不住那样珍贵的机会！

可她现在很茫然，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出困境，直面伤痛。

“小月，你小子怎么回事？突然抽的什么风？”

悦宁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抬头就对上了公孙胜那张讨人厌的小白脸。

她神思太过，竟然没注意到有人靠近自己。

用力拍了拍脑袋，悦宁懊恼不已，看来愤怒不仅让人没有理智，甚至让人连警觉性也一同降低了。

悦宁偏过头去，不看那张讨人厌的小白脸，就算此刻火气已经冷却下来，可她依旧不想理这个罪魁祸首。

公孙胜把悦宁的头扳过来，强迫她看自己，颇为不满：

“嘿！你小子怎么了这是，蔫了吧唧的，怎么不跳起来打我了？！”

悦宁：……

啪地一声打开他夹住自己脸颊的手：

“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不欺负你，你不痛快是不是？”

公孙胜得意洋洋，像是看透了悦宁在想什么似的，坐在她身边，嘲讽地说着风凉话：

“怎么？第一次上战场，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就吓傻啦？我看你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原来竟也是只中看不中用的软脚虾，哈哈哈。”

悦宁白了自作聪明的人一眼，回敬道：

“懒得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