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本书由零点看书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51章 喜丧
柳半卿盖着大红盖头,端坐在颠簸的大红花轿里,双手放在膝盖上揉搓裙摆,掌心微微沁出汗。
她咬了咬下唇,止不住地偷笑,终于忍不住了,撩起帘子往外探头。
轿子外是流转的人群,彩带飘飞,唢呐声鸣着百鸟朝凤,鞭炮不停。
柳半卿伸长脖子,往前面偷偷一望。
花轿前是一匹挂着红花的枣红马,马络头金光闪闪,长鬓飘飘,十分神气。
再看驾马的人。张客卿身披苏绣红锦袍,外套黑色金边马褂,足蹬白底小朝靴,胸口的大红花十分惹眼。孔武有力的双腿紧紧夹着马腹,一手执马鞭,一手拉缰绳,居高临下,趾高气昂,潇潇洒洒。
柳半卿红了脸,连忙收回头去。
6月18日,二十一岁的柳半卿出嫁了。
二十一岁,在那个年代来说,她实在算是个老姑娘。
如果没有遇上张客卿,也许她的一生都得在隆春班度过。守着江东篱,守着江晚舟,守着偌大的隆春班,到老,到死。
可是上天偏偏让他们遇上了。只要他们遇上,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柳半卿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脸颊绯红,但只消透过帘子望一眼前方驾着马的人,心里便会莫名安定。
前面是张客卿,是她的新郎,今后还会是夫君,他们的孩子的父亲。
他们会生下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凑成一个好字。
过了今天,柳半卿会变成张半卿,成为张客卿的夫人。
“张夫人……张夫人。”盖头下的柳半卿暗暗念了几遍这个称呼,脸又不自觉红了起来。
她要洗手作羹汤,制衣纳鞋,相夫教子,用“张夫人”的身份过完一辈子。
然后比张客卿早一点死……不不,死在一起。
仅仅是一天,她却已经想好了一辈子。
“新娘下轿——”
花轿猛地一个颠簸,车夫摇摇摆摆地将花轿放下。又是一声马嘶,枣红马的马头被缰绳勒得一扭,被迫停下脚步。
张客卿翻身下马,走到花轿前,轻轻掀起门帘。柳半卿感觉眼前一亮,光将大红盖头透射地红亮亮的。张客卿伸出一只手,柳半卿视线往下一瞥,便望见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手指细长,指腹生有一层薄薄的茧,掌心宽大,青筋凸起。
她掌心里攥着手绢,深吸一口气,将手递了过去。
下花轿的时候脚下一绊,柳半卿重心不稳,摔进了张客卿的怀里。
她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微笑:“投怀送抱?别这么心急,现在离天黑还有点时间。”
“死鬼!”她轻声嗔怪。
司仪摆好了马鞍,大喊道:“贤内不待二夫,好马不配二鞍。新娘跨马鞍——”
张客卿搀扶着柳半卿,柳半卿看不见路,只好借他的力,往马鞍上一跨,绣鞋从裙摆间露出来。
“这……这不合规矩啊……”
“切~还好马不配二鞍呢,真不害臊……”
“怎么回事儿啊?”
“……”
人群熙攘间,柳半卿却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柳半卿想问,却被张客卿打断,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她的毛捋顺了:“没事,慢慢走。”
司仪又喊:“命里有时终须有,千里姻缘一线牵。新郎新娘牵红绸——”
二人接过司仪递来的红绸,一人牵着一头,跨火盆,举步前行,量尺喜剪。
司仪喊一声,他们走一步,从“一步立春雨水来”,到“十二小寒和大寒”。
柳半卿愣愣地走,她不知道司仪喊了多少声,也不知道婚礼进行到哪一步,只是耳朵空空,填塞满了那些奇怪的声音。
“前几天张家不是刚过门了个媳妇么?这么快就娶二奶啊?”
“喜服穿的还是大红,第二房应该穿粉才对。”
“听说这新娘还是个戏子,张家以后该怎么见人哦~”
“啥?是戏子?张老爷真敢啊,娶个戏子过门。”
“这戏子也是被嘲的命……”
“……”
直到司仪喊“一拜天地”了,柳半卿才缓过神来,笨拙地行了个礼,同张客卿一起弯腰。
忽然一阵阴风刮来,柳半卿觉得额头一轻,眼前莫名敞亮。她低头一看,原来是盖头被风吹到了地上。
喜娘一声惊呼,全场哗然。
“捡盖头啊赶紧的!别愣着!”
有人喊了声,柳半卿赶紧弯腰去捡,余光瞥见了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
夫人样貌不差,但因为常年的劳累而变得坑洼,过于浓烈的脂粉将她的好五官雪藏。若是退去妆容,竟同柳半卿有七八分相似。
柳半卿试探性喊了声:“娘?”
夫人连忙用手绢遮住脸。
“娘?娘!”柳半卿惊喜地大喊,全然不顾在一边黑了脸的司仪。
夫人大惊失色,在人群中逃窜开,柳半卿正想去追,却被后面紧跟着的喜婆拉住了双臂:“嘿哟,我的姑奶奶,您现在搁着拜堂呢。”
而此时,现场已有不少人认出了柳半卿,大家面面相觑,低声嘀咕。
“这不是柳半卿吗?隆春班的那位角儿?”
“认错了吧,张家怎么会娶一个戏子呢?”
“不会认错,我打包票。前几天我还去戏园子里看过她唱戏呢。”
“那戏子怎么喊江素节娘呢?嚯哟,俩人长得真像。”
“我记得了,江素节那荡妇之前不是还有个女儿的吗?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那个,听说后来把孩子扔进戏班子里换了俩大洋,柳半卿不会就是那个杂种吧?”
“……戏子。”
“戏子……”
私语声愈来愈大,坐在太师椅上的张母脸色尤为难堪。
柳半卿被喜婆粗暴地拉上盖头,司仪使了眼色,嘴上不停:“二拜高堂——”
喜婆领意,拧着柳半卿的胳膊转身,把她的脑袋往下一按。
柳半卿显然被喜婆的动作弄疼了,抬头看向张客卿。
意料之外的,张客卿没有动作。
“夫妻对拜——”
喜婆又是一拧,柳半卿闷哼一声,弓着身子,愤恨地盯着张客卿。
“怎么回事?”她压着声音问张客卿。
“我……”他嗫嚅不语。
不待柳半卿发话,司仪扯着嗓子高喊:“送入洞房——”
喜婆与丫头一左一右,连拖带拽将柳半卿关进了喜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