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两道黑漆漆的人影鬼鬼祟祟地靠近红墙。

巡夜的弟子隐约听到草丛里有动静，可仔细看过去，却是一阵轻风过，吹动了丛林。

步天借着粗壮的树木矫健地爬上墙，动作相当熟练。

虽然荻泉是第一次，但也显得游刃有余。

跳下红墙，荻泉发觉墙外是天机阁的后山，林中有隐隐绰绰的灯火。

步天抓着他的手腕，压低声音说：“前面是师尊弄出来的巡视傀儡，你跟紧我，免得被发现了。”

荻泉点点头，任由小小的手掌握住自己的手腕。

本来步天还担心荻泉会脱节，后面发现完全就是自己多虑了。

过完巡视傀儡，步天擦了下脸上的薄汗，对着荻泉说：“看见前面的水塘了吗？上面有浮桥，小心点别沾水。这水塘里的水被施了术法，一但沾染，就会无法动弹，只能待到晨晓时分才能脱身。”

荻泉怀疑地看着他：“你不会试过吧？”

“啊……咳，一时大意而已！”步天不服气地反驳道。

“好吧。”

荻泉耸了下肩，跟在步天后面过浮桥。

水塘周围是空旷的泥土地，荻泉只要一偏头就能看见皎皎明月悬挂在天上，那月近在咫尺，恍如触手可及。

在柔和的光中，山峦模糊，星子闪烁，身处于巍峨高山，一览群英。

荻泉沉浸在这无边的月色中。

他伸手想要揽月，想要一睹风月无边。

他确实触碰到月了，只是手感过于柔软了，然后嘴里的腥味儿让荻泉猛地回神，他刚一睁眼就看见小孩脸上忿忿的神色。

步天呸了声：“师尊越来越可恶了！居然还布幻阵！”

嘴里源源不断地传来血腥味，身上也被压得难受，这让荻泉有些奇怪，步天看着那么瘦弱，为什么还这么重？

仔细一看他明白了，小孩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双腿还跟抱大熊似的狠狠夹住他的腰。荻泉后知后觉他似乎还含着步天的手指，指尖有浓厚的血气，舌头下意识地舔了下。

步天触电似地收回手，拿眼瞪他：“让你跟紧我，你就是这么跟的？”

荻泉托着步天，免得他掉下去。

荻泉低头一看，只差一步，他就要跳下浮桥，没入水塘了！

“是我不好。”荻泉很快认错，他鼻翼微动，在血腥味儿中闻到股草药般的清香，貌似是从步天身上传来的？

荻泉还没确定自己的猜想，步天就打开他的手，落到浮桥上，稳了稳身形。

小孩大度地挥手朝前走：“就不跟你计较了，毕竟我也没想到会多个幻阵，估计师尊是想拦我来着，结果你倒好，替我挡了。”

荻泉边跟边问：“所以……意思就是，这里这么多布置，其实都是用来对付你的？”

“是啊~”步天故作抹泪，“看看我家师尊，为了防止我出山多么机关算尽、枉费心机。”

“……”荻泉顿了下还是忍不住说：“这两个词……大可不必这么用。”

“哎呀~都是小问题啦~反正这些东西对现在的我来说，没用了！”步天扬起的脸上浮现出傲然的神色。

荻泉叹了口气，感叹长辈们为了步天还真是操碎了心，知道他喜欢出山，专门设置了这些来考验他，否则的话，直接一道禁令封住整个天机阁不就好了？干嘛还“特意”给步天留个洞口？

这些事……

荻泉看了眼在前方蹦跳的身影，又叹气：总有一天步天会知道的罢？

接下来他们又过了几个出山的必经之路，不出意外地，这些地方也被布了陷阱，步天说这些陷阱里好像布了些新东西。

然后不出意外地，荻泉把这些“新陷阱”都踩了个遍。

好不容易到山脚下的两人都松了口气，步天擦去脸上的汗，伸了个懒腰：“哎呦喂！可算是下来了！”

荻泉伸手摘掉步天头上的树叶子，嗯了一声的同时也有些心塞：添的新陷阱，一次两次还好说……次次都被自己踩中就过分了啊！

很难不让荻泉怀疑是几个老师祖故意这么做的。

“走吧！爷带你混！”步天敲了下荻泉的胸膛，稚气的脸上带着兴奋。

荻泉已经对他装小大人的模样见怪不怪了，含笑着说：“好啊。”

站在山腰上，步天与荻泉可以看见万千灯火，夜市繁华，纵使漫天繁星也比不上这祥和盛景！

荻泉一时看得愣住了，心中升起无端的悸动与怅然若失，烫得他心口发暖，他不由得伸出手描绘眼前的繁华。

被困在一隅的少年只是窥见了浮尘一角，便喜不自胜，一见钟情。

“好看吧。”步天在旁边轻声说：“初次出山时，我也是你这般模样。这么纷杂的天下，如此盛景，却没有重瞳者的一处容身之地，这不公平。”

荻泉看过去，却见暗金的重瞳在昏暗中亮得惊人，似与不远处的灯火遥遥呼应。小孩脸上带着不容改变的坚定，就像是预见了什么，扬起得胜的笑意。

“我要这万千灯火中有重瞳者的一席之地，我要让世人知道即使是已定的命数也可以被更改、被打破！”

荻泉看着他，缓声问：“即使你预见的结局，无论如何也无法更改？你也还是……”

“我依旧会去这么做！”步天坚定地说，“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南墙撞破确实不易，十人不行，那就百人，百人不行那就千人，千人不行那就万人！我所预见的只是现在的‘未来’，但未来的‘未来’，一定会有人预见与我不一样的结局！”

在深入研究典籍的时候，荻泉发现天赋越高的重瞳者，卜算出来的结果也越清晰。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们卜算出来的结果大多不可改变。

荻泉读到有重瞳者试图改变结局，可就像螳臂当车，最后死于不可抗力的命途之下；或者是变得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没过多久就死了。

注意到他目光中带着的悲悯和担忧，步天不爽地问：“你那是什么表情？就算我辈注定迎来死亡，那也该是为了天下而死，为了众生而亡！岂能如这样苟活在山野之间，籍籍无名？”

荻泉微皱眉：“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可我志向只在于此，无论有没有人跟随于我，我之初心，意如磐石！”

步天开怀地笑了起来，哼着小曲儿往山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