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萧晓乐就带着一位长相清秀的女子返回。她一身水绿长衫，几缕青丝垂在耳畔，嘴角噙着柔柔的笑意，看上去颇有小家碧玉的风范。

萧晓乐也不见外，大大咧咧地介绍道：“张姑娘，这两位来自顾家。与我年纪相仿的这位是顾清玄，我们将会一同参加此次的内门选拔。年龄较小的这位小兄弟，是去参加外门选拔的。”

“顾兄，这位姑娘姓张，名余歌。”

“……”

顾清玄一愣，有些出戏，脑子里突然想起了某个黄色海绵块的魔性笑声：“章鱼哥，我们一起去抓水母吧！啊哈哈哈哈~”

他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走神：“嗯……姑娘名字如人一般温婉可人。”

只可惜你姓张。顾清玄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

饭桌上，萧晓乐的嘴一直在碎碎念，张余歌偶尔回应他几句。顾清玄有时出于礼貌附和一声，至于封林，只是默默地吃饭，想快点吃完跟顾清玄去看花灯，顺便摆脱这个烦人的家伙。

很快几人便吃完了，封林眼巴巴地看着顾清玄：“玄哥哥，我吃完了，咱们去看花灯吧！”

萧晓乐立马在旁边插嘴道：“诶？你们也要去看花灯吗？正好我跟张姑娘也打算去看看，不如我们一起？”

封林满脸笑意地看着他，打断道：“不用了。”

“正好顾林要去参加外门弟子的选拔，张姑娘以前就是外门弟子，咱们可以边走边聊。”萧晓乐自顾自地说道。

“我，说，不，用，了。”封林笑眯眯地咬牙道，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碍眼的家伙。

“啊？为什么呀？”萧晓乐百思不得其解，有些委屈地看着封林不耐烦的模样：自己好像没有惹到他吧？明明自己也是为他好啊！好心当成驴肝肺！

看了会戏的顾清玄知道再不开口，封林真有可能当场拍死萧晓乐。

“抱歉了萧兄，顾林还是个孩子，有些怕生。”顾清玄温声说，打着圆场。

萧晓乐默默地看着封林那排斥自己的模样，很想抓着顾清玄的衣领大吼：“你好好看看，他哪里怕生了喂！”

“我们便按照刚才说的，选拔之日再在此处汇合吧？”

早已尴尬地想捂脸的张余歌忙顺着顾清玄给的台阶下：“好的，顾公子，小孩子嘛，怕生人很正常。那，咱们之后再见。”

说着她忙催促着萧晓乐随她离去，生怕这个直肠子又整些让人下不得台面的事儿来。

“诶！张姑娘，你别推我啊！我自己会走！”

顾清玄含笑着看他们离去的背影，牵起封林的手，对他说：“走吧。”

即使是夜晚，街道上仍是喧嚣。路边的商贩售卖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天上飞着装着各种心愿的孔明灯，在这墨色的天空里，它们的光辉掩过了繁星。

顾清玄正瞧着一个摊位上的白狐面具，忽地人群开始往路边退，不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他站在人群里向声源处眺望，原是游行的花灯队伍来了。

为首的是一条彩金的鱼龙，舞动它的人们腰间别着一盏小巧的红灯笼，蕴含着对来年的祈愿。

跟在鱼龙后的是绚丽的花灯树，它高约六尺，底座下安装着复杂的滑轮机关，只需轻轻一推，就可拉着它滑行。

紧接着的是戴上福娃面具的小姑娘们，她们坐在悬浮的灯笼秋千上，手里提着精巧的莲花灯，头上漂浮着的牡丹花灯像是夜里怒放的焰火……

长街上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花灯队伍很长，在震天的铜锣声里展现出炫彩的花焰。人们惊叹于花灯的美艳，纷纷聚集过来观看，一时间人如潮涌。

顾清玄随着人潮越流越远，封林也不知道被挤哪儿去了。他的眼里倒映出一片燃烧的火焰，温暖又明亮。

身处尘世的喧闹中，顾清玄却意外地感受到宁静。终日郁结的心情因为这些吵吵闹闹，竟是消散了些许。

他畅然地呼出堵在胸口的浊气，珍惜地品味着这人间烟火，热烈的气息。

又不知随着人群走了多久，顾清玄被挤出了人群，他有些踉跄地向后退，有人及时地轻扶住了他的肩。

顾清玄回头刚想道谢，就见那人脸上正戴着自己刚刚看的白狐面具，一双凤眼正含着笑意，徒生出几分多情来。

于是顾清玄硬生生把卡在喉咙里的道谢碾碎，咽了回去。

他打掉封林还扶着自己肩膀的手，淡淡地说：“在云宗门的山头下显现真身，你是真的不怕死。”

“无妨。”封林笑了一下，拎起手里的两盏花灯，问道，“刚买的，要一起放吗？”

顾清玄接过一盏莲花样式的花灯，四下看去，却见不远处正有条早已打造好的小溪，那里也聚集了不少人，正蹲在岸边有说有笑地放河灯。

各种款式的花灯随着流动的溪水缓缓地向远处飘去，像是破碎的银河，斑驳地洒进了人的梦里，光彩迷离。

顾清玄轻捧着手里的花灯，出神地盯着摇曳的火苗。暖暖的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柔的光晕，将少年的恬静与温柔映入另一人的眼里。

人一旦置身于安全舒适的环境，就会不由自主地思考很多事：从前的，现在的，亦或是将来的。

尤其对于顾清玄这种死过两次的人来说，这段平静的日子就好像是从哪里偷过来的，他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这世间。生怕梦醒时分，面对的依旧是那些可怖的魑魅魍魉。

他垂眸掩下眼中的百般思绪，略长的睫毛在眼角投下一小片阴影。这时，他才感觉到身边有一束毫不加掩饰的目光，也不知对方到底盯着他看了多久。

“怎么？我脸上是有花吗？”顾清玄问。

封林收回目光，低低地笑了一声，有些痞气地说：“哪有，你可比花好看多了。”

顾清玄不理会他的调戏，将手里的花灯放入水里，随后起身打算回去。

封林问他：“不再多玩一会儿？”

顾清玄看着街上流动的人潮，灯火通明的繁华，轻声说：“不了。”

“……好，回去吧。”

两人避开拥挤的人流，绕了点远路回到月曦楼。因着今晚的盛事，不少人都出去赏灯了，只留下两三个小二看店。

封林跟着顾清玄上了四楼，前者抬脚踏入房间，他也想跟着进去，结果却差点被突然关上的房门碰着鼻子。

他看着紧闭的门扉，无奈地笑了下，转身去往旁边的房间里。

顾清玄推开窗，涌入的夜风吹凉了他身上的烟火气，转眼间这人又眉目清冷，眸里暗藏怒海惊涛。

他凝视着黑暗的虚空，任由自己的灵魂直坠深渊。

房里的封林摘下脸上的白狐面具，盯着它精致小巧的做工，回味着今晚的花灯夜游。

只有躲在暗处时，他才看见顾清玄眼里倒映出的光彩，竟是那样顾盼生辉，再不像往日一般阴沉。

他无意识地摸了一下唇角，想起顾清玄身处喧闹里，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意。

不是往常揶揄的笑，也不是破釜沉舟的冷笑，更不是那令他心悸的，惺惺作态的假笑。

而是超脱一切，卸下重负，没有不死不休。终于在苦尽甘来时，瞥见了一抹春光后的刹那惊喜。

封林觉得比起那些你死我活，针锋相对，今晚就像是碎在河里的梦境，荒诞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