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玄回去的时候，发现顾林正坐在庭院里的石阶上等他。

“怎么不进去？”

他伸手将男孩拉了起来，顺手拍了拍他身上的尘灰。

顾林笑着说：“就是想等玄哥哥回来。”

顾清玄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大步走进房间，顾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关上房门后，顾清玄从衣袖中拿出小小的金丝囚笼，将关在里面的风满天放了出来。

损耗得几近透明的风满天哂笑一声：“什么意思？”

顾清玄没回答他，只是问：“噬魂蛊，哪儿来的？”

风满天梗着脖子说：“买的。”

“哪儿买的？”

“黑市。”

顾清玄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他说：“你说谎，如果不是专人炼制，这东西就连黑市都不可能有。”

风满天没想到他对这些东西这么了解，索性破罐子破摔，恨恨地盯着他，咬着牙往外蹦字：“你们顾家，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哦？”顾清玄有些哑然失笑，这话从一个魔头嘴里说出来，莫名其妙有些讽刺：“何出此言？顾家与阁下有何血海深仇？”

“哈。”

风满天戚然一笑：“你还不知道吧？你们顾家，大部分弟子早已沦为了别人手中的傀儡！顾音，包括跟她在一起的另外两名弟子，都不过是些行尸走肉罢了。”

他本以为说出这种话，顾清玄会震惊，会反驳，甚至会当场让他魂飞魄散。

哪知，这人听见如此荒诞的消息，竟没有第一时间去否认它，而是问：“证据呢？”

“你……”风满天狐疑地看着他：“你相信？”

顾清玄保持着儒雅的风范，他浅浅地笑了笑：“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风满天闭了下眼，平复有些紊乱的情绪。再度睁眼时，他试探地问道：“你可知巫族有种可以操控人禁术？”

提到巫族，顾清玄漠然的眼里闪过一丝动容，他微微点头：“你说的是‘尸魂奴’？”

“果然，你与巫族渊源颇深。”

“谈不上渊源。”顾清玄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略有些交情罢了。”

风满天沉吟了一下，方才开口：“巫族也曾在这片大陆上盛极一时，只可惜末代的巫族长老并不满足于当下，以万人为祭，研制出一种邪恶的咒术——尸魂奴。他妄图挑战天威，以此来一统江山。至于他与巫族的下场，自然就不用我多言了。”

“尸魂奴的可怕之处便在于被尸魂所寄生的修士，无论修为如何，其神魂皆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尸魂所蚕食，直至被它完全替代。”

“尸魂直接听令于施咒人，施咒人修为越高，所能操控的尸魂个数也就越多。完全沦为魂奴的修士本质上来说已经是一具傀儡，但他们体内的尸魂却又可以根据原身主人的习惯模仿出他们的一言一行，修为的增减也丝毫不受影响，就连他们最亲近的人也无法分辨真假。”

“且尸魂奴无咒可解，只能更换施咒人。要么杀了施咒人成为下一个控制他们的主人，要么就将他们彻底毁去。”

顾清玄问道：“既然如此，你又是怎么分辨出来的呢？”

说了这么多，风满天有些疲倦：“尸魂奴没有寄生前的记忆，你一试便知。”

“最后一个问题。”顾清玄顿了一下才继续问，“你又是如何断定除了阿姐以外，我与顾文顾武之间有没有被尸魂奴寄生的？若你与阿姐是旧时，她不认识你，你确实有理由怀疑，可我们三位今天可是刚刚跟你见面，为何你能如此肯定？”

“我……”风满天愣住了，吭吭哧哧地说：“那个，我之前暗中调查过。”

“哦？”顾清玄温和地笑了起来，目光却看向了一旁的顾林：“在隐匿起来疗伤期间，还要调查一个修真世家，这可真是难为你了。”

虽然是灵体状态，风满天却还是脊背发寒，硬着头皮打着哈哈：“不麻烦不麻烦。”

顾清玄的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那你给阿姐种噬魂蛊又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看见她被人如此操控。”风满天颓丧地说：“她那么骄傲，断不会愿意这般行尸走肉地活着。”

顾清玄温声说：“即使是行尸走肉，那她也还是我的师姐。”

那些好意是真心也罢，是有心之人操纵也好。只要顾清玄认定，那无论顾音是生是死，她都永远是自己所敬爱的师姐。

这一点，至死也不会改变。

一直在旁边未开口的顾林突然问：“哪怕你知道今后她会利用你，你也一如既往？”

他紧紧地盯着顾清玄，却见那双眸子中流露出些许温柔，就好似有柔柔的光照进了里面，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嗯。”顾清玄慎之又慎地点了点头。

顾林闷笑一声：“挺好。”

声音带着点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自嘲之意。

风满天惊愕地看向顾清玄：“你这是自欺欺人！”

顾清玄平淡地回答他：“我清醒得很。”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哪怕你告诉他至亲的人是个无心无情、被人操控的傀儡，那些温暖善意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即使证据都已经摆在了他面前，他也罔若未闻，只会想方设法从别人手中夺回傀儡的控制权，而后护她一世平安。

那些灵动的笑，在他失望时的循循教导，给予他最绝望时的安慰。这些情谊，即使是假的，即使隐藏于后的是数不尽的机关算尽、洪水猛兽，那又如何？

人活一世，计较得失。拥有家财万贯、无上权利又怎样？总归还是要找到点精神的慰藉，才不至于在无边的黑暗中发疯。

这也是上一世，顾清玄在望不到尽头的死路上，唯一还能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

风满天看着顾清玄漠然的面容，想着如果不是自己在做梦的话，那一定就是这人疯了。怎么可能有人接受得了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受控于他人？

顾清玄没理会他费解的目光，只是微笑着说：“时辰不早了，两位，还请早点歇息。”

风满天刚想说自己是鬼魂，哪用得着休息。可话还没说出口，他就感受到旁边有道淬了毒般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他不禁后怕地咽了咽喉咙。

顾林还是乖巧地笑着：“好。玄哥哥早些休息吧。”

道完晚安后，顾林大踏步走出房门，风满天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跟了上去，心里默默吞泪：没办法。这俩，他谁都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