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农历三月二十。

宜：祭祀，求医，治病。

忌：诸事不宜!

而我楚山河，也就是在诸事不宜的这一天，走进粤东地境。

牛sir没有在羊城等我，而是直接去了五邑城，告诉我去那里找他。

再见到牛sir的时候，他脸上少了几分年少的棱角分明，多了几分威严，肩膀上原本一个杠杠，变成了两道杠杠。

身边还带着四个小捕快。

他将这四个小捕快打发走后，自己也换了一身便装，才坐上我的车。

我吩咐李左两人去吃饭，他们很识趣，知道接下来我和牛sir之间的谈话，不是他们可以听的。

所以找了个很远的地方。

车上只剩下我和牛sir两人后，他随意了很多，解开衬衫的口子，伸了一个懒腰。

“山河，这一年多不见，你变化有点大啊！”

我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淡淡说道，“我还好，你这怎么搞的，怎么生白头发了。”

牛sir不过比我大两岁，二十五都没有，两鬓已经有了几根白头发，看着十分扎眼。

牛sir无奈一笑，“压力太大，没办法的，江清波那案子牵扯太大，到现在都还没结案。”

我手一抖，“牛sir，你别跟我说，你到现在还没把该抓的人全给抓完啊！”

老子混社会，卵子边上晃刀子，办个渔场，办个茶楼，这么玩命找分麻批钱，都年年上税！

我的税钱，就养了这么一帮酒囊饭袋?

一个案子到现在一年了，还没办完。

牛sir苦笑，“江清波背后，有一条完整的贩毒路线，上家下家不计其数，不过你别担心，我这次来粤东，抓徐让是其次，把这个案子结案才是正经事。”

“粤东珠城，是他们最后的老窝。”

我拿烟的手微微一颤，几乎是下意识想抬手一个巴掌扇过去。

既然粤东是他们的老窝，你还诓我过来。

牛sir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地道，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山河，你先别急，你放心，我们之间的事，就你知我知，天地都不会知。”

我去你吗的天地都不会知。

牧野大哥在黔阳一个县城窝着，不到三天就全知道了，你还跟我天地都不知。

不过事已至此，我发脾气是没有用的，不仅没有用，还会与牛sir交恶。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问道，“那你不去珠城，跑来五邑做什么，买陈皮吗？”

牛sir呵呵一笑，将座椅放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山河，我不晓得是哪个神仙，能从遵城一把手这种人物手里抢人，硬生生让衙门睁一眼闭一只眼，将徐让放走了，让他跑路来粤东。”

“但这个神仙肯定不是台面上的人物，不然我屋头老子，肯定不会让我碰这件事。”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是牧野大哥的手笔，仅仅凭他轻描淡写跟我说的那几句，他的来历，我就知道在黔州，他的能量未必不如牛sir老爹。

只不过那些能帮他的神仙，也在他身上下了一道接着一道的枷锁，让他这条真龙，只得乖乖趴在混社会这个泥潭里面，翻不得身。

这些话，我自然不会对牛sir说，时间在走，我们在变。

我和牛sir做不成朋友，这辈子大概都没机会在坐下来喝顿酒。

所以知无不言就算了。

牛sir不知道我在这瞬间，想了这么多东西，自顾自的说道。

“不过那位给了徐让一条生路的神仙，没打算真的救徐让，他跑路之后，就没有再管过。”

“我比你早来几天，下功夫查了一下，查到徐让最后来了这粤东的五邑城。”

我听明白了。

面无表情的问道，“那你现在是让我在这里替你找徐让，你去珠城继续办大案，最后带着徐让和这件大案的功劳，风风光光回到黔州咯?”

牛sir坐起身来，没有掩饰，直接点头说道，“没错，是这样的山河，我爹马上退到二线，虽然说不上人走茶凉，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走过后，我想要继续往上爬，不仅需要一份漂亮的履历，还需要跟对人。”

牛sir呼吸粗重，似乎十分不情愿说出接下来那句话一般，但他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在我们这个社会，没有比人情世故更重要的东西，甚至我可以没有履历，但我一定要跟对人。”

在这瞬间，我突然发现，混官府的牛sir，和我这个混社会的老二，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都要跟对人，替人办事，才能有那一丝出头的机会。

而且我们皆是身不由己。

我竖起两根指头，“这是第二次了，如果我这次在帮你办成这件事，你拿什么来还我，还是一句空洞的承诺吗？”

我与牛sir，撕下了最后一点情面，如两个生意人一般，坐地谈价。

牛sir没有觉得我在冒犯他，十分严肃的说道，“我亲手为你杀个人，以后我们两人一命。杀人的刀枪留给你，我也为你纳个投名状。我若是负你，你去纪委点了我!”

“杀谁都可以，只要不是当差的官府中人，就是陈强也行!”

我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牛sir。

我原本已经做好，接收空头支票的打算，但没想到，牛sir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亲手为你杀个人!

这句话过于炸裂，让我的精神一阵恍惚。

良久之后，我才轻声说道，“倒也不必，你有不会负我的这个心就好了。”

“牛sir，恩大成仇这个道理我是懂的，我不需要你记着我的恩情，我更不会挟恩图报，你只要做个有良心的人，记得我为你做过的事，关键时候拉我一把就好了。”

牛sir没有说话，我不敢答应，我怕我真答应过后，等我做完这件事。

我会被牛sir永远的留在粤东。

世上男女无数，牛sir与我最像。

换位思考，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掌握我的命脉，就算他只是想想，我也会亲手灭了他，以绝后患。

牛sir拉开车门走的时候，我突然叫住了他。

“牛sir，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场景吗？”

牛sir眼神一顿，神情有了片刻的迷茫。

……

1995年，冬，一个小捕快，和一个小二流子第一次见面。

小捕快害怕的将手放在枪套上。

小二流子尴尬而又讨好的朝着他笑。

……

牛sir快步离开，没有回头，只扔下了一句。

“江湖风沙大，易杀少年郎。”

是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混官场也好，混社会也罢，不都是在江湖中吗。

江湖风沙大，易杀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