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大哥说得不错，这个消息，比让我扇自己耳光，还要难受得多。

在柳巷镇，我不仅是得罪了陈强这个社会大哥，更是将衙门里的一把手，王所长也给得罪死了。

他之所以一直不办我，无非是觉得不值得，不想因为我，而去得罪牛sir老子。

我没有混过官场，当时也不知道职务含权量那个公式是怎么计算的，牛sir老爹退居二线意味着什么都不是很清楚。

但我能从牧野大哥的话里，听出一个意思来。

王所长腾出手来了，接下来横办竖办，我都只能任由他办。

牧野大哥很满意我的表现，哈哈笑了几声，拍着我的肩膀。

“老二，你可能觉得王建国一个乡镇衙门所长，和牛sir老爹比起来算个卵子。”

“但我今天告诉你，不是你这样想的。”

牧野大哥拉着我走开，陈强和许飞霖二人脸色都有些不自在，因为牧野大哥对我的态度，与他们二人明显不同。

可在我看来，不如让我罚站抽自己巴掌呢!

社会大哥要办我，天大的大哥我都可以尝试反抗，逼不得已都可以咬他一口让他疼。

可当地衙门的一把手要办我，那我真是动一下都难。

牧野大哥拉我走到一边，他点燃一支雪茄，语气很平淡的说道。

“柳巷镇这个麻批大小的地方，出了不少狠人，七十年代的杜江，王创，八十年代的楚江海，刘文刀，李天阳甚至就连我，也在柳巷镇混过，到现在九十年代，又有你楚山河，徐让这些人物。”

说到这儿，牧野大哥停顿了一下，摇头笑道，“柳巷镇还真是二流子的黄埔军校，能在这儿混出头，命稍微长点的都能做大哥，你看陈强，在我和你哥打得最凶那几年，他连个屁都不算。”

“但他活下来了，所以现也是大哥。”

牧野大哥吐出一股淡蓝色烟雾，盯着我眼睛问道，“这样一个地方，王建国做了十几二十年的衙门一把手，没被撸没被调走，你以为他是个简单人物吗？”

我茫然的摇头，不知道牧野大哥说这话，是有什么深意在里面。

牧野大哥懒得跟我打哑谜，下一句话，就解答了我的疑问。

“从七十年代末开始，每年都有不少来头天大的人，到柳巷镇衙门来做基层，就像你熟知的牛sir一样。”

“因为柳巷镇什么都不多，就二流子多，江湖大哥和社会大哥也多，办那么一两个大哥，履历上就有了光鲜的一笔。”

“这十几二十年里头，王建国替不少镀金的人，办了不少大哥，那些人镀完金走了，但也念他几分香火情，有什么事也会叫他帮忙处理，后面能给他点面子的就给点面子。”

“做事做多了，自然什么事都有，其中就有些见不得光的事，也被王建国晓得了，一来二去，他和上面那些大人物的关系，也就复杂了。”

我脸色一白，怪不得被王所长扣住那晚上，他跟我说，有多少大人物，舍不得他出事，也不敢让他出事。

原来问题出现在这儿啊！

牧野大哥这样一说，我顿时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只得坐以待毙。

牧野大哥好像没看出我心中的惆怅，继续笑着说道。

“别看他只是一个副科级，但你叫他去县城做衙门一把手，兼副县长，你看他愿意吗？他不愿意的。”

牧野大哥目光冷冽，毫无征兆的转身，一巴掌甩在我脸上。

“山河，这巴掌我替你死去的哥哥和你屋头老娘打的，你以为你了不起得很，身后有百十号人，就是什么大哥。”

“老子告诉你，你就是个蠢货，你以为你威风啊，晓得你为那样能威风不，是因为官府不会把你们赶尽杀绝。”

“吴三桂有几十万兵马，都剿灭不了几千土匪，因为他要留着那些土匪，去问朝廷要钱要粮。”

我捂着脸，心神剧震，牧野大哥说的这些，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

不过我没来得及过多思考，因为牧野大哥有扇了我两巴掌。

这两巴掌一点余力都没留，扇得我脑袋嗡嗡直响，我都有点担心他的手疼不疼了。

“你，陈强，许飞霖甚至是包括我，我们能调皮，那是因为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养着我们。”

“养着我们干嘛?养着我们必要时候，为他们履历上添一笔。”

牧野大哥眼神罕见有些激动，揪住我的衣领，冷声说道，“老二，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牛sir要是没有阴差阳错去滇南，那他履历上那笔，是用哪个上公审大会来填上去。”

“有没有可能，是你这个社会大哥，楚山河楚二哥啊！”

我睁大眼睛，忘记了脸上的疼痛。

此刻的我，如坠冰窟，浑身都在颤抖。

牧野大哥一番话，揭开了所谓大哥最后一点遮羞布，我们这些二流子，跟官府豢养的牛羊，没有任何区别。

……

或许会有朋友在看故事时，会带入到我楚老二的身份中来。

觉得如此赤裸，太不爽了，真憋屈，一点也不像是个社会大哥。

不够威风。

但我一开始就说过，我的立场很坚定，那就是告诫各位朋友，混什么都不要混社会走江湖。

川字省份姓刘的那位，得意之时有多张狂，最后不也成为某些人物，官阶中的一节台阶吗。

混到最后，你会发现，没有任何意义。

你的一切看似铜墙铁壁，但在某些人眼中不过是窗户纸，他们动动手指就可以戳破。

……

牧野大哥恢复平静，理了理自己的西服，声音变得如往常一般温和。

“老二，八三严打我能力不够，救不了你哥，现在不是严打，我能力也比十几年前强，所以可以救救你。”

“你别看你现在闹得欢，要是某天柳巷镇再来一个牛sir，你好日子还有几天啊！”

我疯狂吞咽口水，来缓解自己内心的紧张，睁大眼睛看向牧野大哥。

我想知道，我该如何自救。

牧野大哥竖起两个指头，“两条路，第一条，跟我，今后只要你不光天化日杀人，我在一天保你平安一天。”

“第二条，断尾求生，马上离开柳巷镇，等你那位姓牛的朋友起来，他是你的平安符，以他的性格，不会放过王建国。”

……

……

2023年阳历3月25，我近几年来第一次离开粤东揭城，去了一趟沪上。

在浦东机场，我接牧野大哥之女回国。

她给了我一个日记本，里面记录着一位官宦世家的子弟，被迫走上江湖的那段峥嵘岁月。

从中也了解到，为何牧野大哥三番五次帮我，还有他与我亲哥的恩怨情仇。

以及他那波澜壮阔的一生。

今生至此五十余年，在与江湖有染之人的关系中，都不够纯粹，存在着龌龊。

但跟牧野大哥，从未有过半点苟且。

纵然他病逝已有十三年，我对人提起他时，都不曾直呼其名，会带上大哥二字。

这段时间在整理他的日记，要是我的故事写不下去，不妨与大家讲讲，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