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是不肯原谅我，才想要逃走，便是为了年家，才装得若无其事，是吗？”

皇帝在她耳边絮絮说着，末了无声叹息，“从前的事情，你若不愿想起，便忘了吧，总归我们还有以后。”

碧纱窗外雨声潇潇，皇帝不再说话，呼吸渐渐均匀。

年世兰缓缓睁开眼，复又闭上。

按照温实初的指示，年世兰在床上严格躺了五日，总算能够下床。

皇帝处理政务的时候，她便在寺院内闲逛，瞧见霍青云手腕和掌心被玄丝勒出的伤，便给了他一瓶外伤药。

私相授受恐毁贵妃清誉，霍青云并不敢接受，他双手抱拳，“劳娘娘关怀，微臣愧不敢当。”

年世兰并不说话，手仍伸着，药瓶就在他面前。

霍青云虽是因年世兰上位，但是他们之间的合作只止于那一次，霍青云从始至终只听皇帝差遣。

只是在某些时候，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庇年世兰。

譬如这一次的晕倒，颂芝、吟香、小厦子都以为是歹人所为，只有霍青云清楚，问题出在乞巧福饼上。

巡逻的守卫将他弄醒，说是有刺客，娘娘被挟持了，不知道为何，他当时脑子里第一反应便是人在凌云峰，彼时他甚至没有思考其中的合理性，旋即骑马上山。

此刻霍青云看着面前的药，怀疑华贵妃是在暗示他守口如瓶，可是当他抬头看向华贵妃时，又未从她的神色上发现半分异常。

失忆的华贵妃，仿佛只是单纯关心他的伤。

颂芝瞧了眼年世兰、又看了眼霍青云，将药瓶拿了塞到霍青云手里，道：“你救了娘娘，娘娘赏你，你收下便是。”

霍青云也不好继续推辞，将药瓶握在掌心，行礼谢恩。

甘露寺便只有那么大，角角落落逛遍也不过就是半日的功夫，所以她有时候也去大殿诵经。

主持静岸师太为人慈悲，也软弱，寺中的事情多半交由静白处置，这是个功利心极重的姑子，因皇帝说要好生照看娘娘，莫要再出差错，她便时时跟在年世兰身后。

年世兰实在瞧不上她那副巴结的嘴脸，不过也正是她巴儿狗似的殷勤，什么都跟年世兰说，年世兰才知道叶澜依被关在寺庙中。

寺院临时辟了一处禅房给皇帝处理政务用，年世兰绕了一圈走过去，在门口听到哥哥在里头请辞。

“……微臣久在沙场身体累疾，眼不能视物，半夜也总有心口痛的毛病，实在难以再为皇上效力，还请皇上允准微臣，辞官归隐。”

皇帝深表心疼，赏金赐银、给药给方，又言如此辞官，外界该要揣测君臣不和、朝政不安，说了许多推心置腹挽留的话。

总之，没有答应。

其实年羹尧来此当晚，皇帝处置几位亲王之后，回到年世兰房中，他也跟过来看妹妹，在妹妹床边，同皇帝说过。

短短几日，他已经提过十数次，皇帝次次予以回绝。

时近晌午，知了声声闹得人头疼，年世兰站在浓荫下，抬头看了眼天。

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皇帝和年羹尧前后出来。

“这么大太阳怎么站在这里？也不怕晒着。”皇帝嗔一眼门口的小夏子。

苏培盛旋即敲了小厦子脑袋，“糊涂东西！也不知道给娘娘撑伞，怎么当差的？”

小厦子旋即跪下去，“奴才该死。”

年世兰欢欢喜喜将手伸来，皇帝即刻将手伸过去，谁知她往前一步，抓着年羹尧的衣袖。

“哥哥，这两日怎么没见到你？”

皇帝咳了一声，没有王府和宫里的记忆，她就还是那个十多岁、喜欢黏着哥哥的小丫头片子。

佛珠在空中划了个弧度，皇帝自掩了尴尬，道：“你哥哥这两日在帮朕做事。”

年羹尧双手抱拳，给年世兰行了一礼，“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哥哥，你们事情说完了吗？今天是不是可以陪我一起用膳？”

年羹尧瞥了眼年世兰的手，又拿余光瞄着皇帝神色，“贵妃娘娘厚爱，微臣愧不敢当。”

年世兰浑身的劲儿一下子泄了，她蔫蔫叹了口气，巴巴望向皇帝，希望他将哥哥留下。

皇帝看了眼年世兰抓着年羹尧袖子的手，“你嫂嫂方才着人传信来，你哥哥得要回去一趟。”

年羹尧愣了一下，连忙称是。

年世兰眼眸一亮，“回去？哥哥可以带我一起回去吗？我想爹爹了。”

年羹尧多心疼妹妹啊。

一觉醒来，从闺中小姐忽然变成他人妇，尽管没有搞清楚状况，却仍努力为了年家守着贵妃的规矩。

瞧着妹妹时刻透露出来的拘谨，以及对回家的渴望，年羹尧当真想连着妹妹这一份，一并请辞归隐。

这劳什子的贵妃，谁爱当谁去当！

皇帝伸手将年世兰拉了过去，哄道：“你这两日还不宜舟车劳顿，等过几日回去，绕道年府，我陪你一起。”

年世兰抽回手，朝皇帝福了福身，“多谢皇上。”

声音明显不似方才清丽。

天气热，哥哥也不在，年世兰午膳进的并不香，皇帝瞧着年世兰似乎情绪不太高。

“怎么？哥哥走了不高兴？”

立在一旁的吟香快人快语道：“娘娘哪里是为了将军？这是在吃醋呢。”

“哦？”皇帝来了兴致，“今日这是发生了什么？让咱们贵妃娘娘醋成这样？”

年世兰侧脸看了眼吟香，恼道：“不许胡说。”

皇帝饶有兴致，“无妨，你只管说，朕恕你无罪。”

吟香惯来胆子大，有皇上这话，更加不怕，“甘露寺的姑子嚼舌根，说皇上金屋藏娇，娘娘便忍不住去瞧。”

皇帝蹙眉，“金屋藏娇？”

“咱们娘娘顶着暑热，过去一瞧，御林军守着的院子里，果然有位美娇娘。”

皇帝眼珠轻转，眉头微蹙，“你去见了那个驯马女？”

“是，吟香都同臣妾说了，专门为臣妾驯马的。”

年世兰低着头转着茶杯盖，好一会儿抬起头，“皇上便是看上她，才叫给臣妾驯马的吧？”

她不藏醋意，“喜欢就带回去，封个常在、贵人，没得遮遮掩掩，损了皇家气度。”

皇帝平日里总觉得她疏远自己，此刻听她嘟嘟囔囔，醋意满满，愈发高兴，“你不喜欢她？”

“臣妾应该喜欢她吗？”

她满脸傲娇的模样，一如当年，“臣妾好好的年家嫡女，为人妾室便也罢了，如今怀着身孕，夫君却还要同她人……”

年世兰说得急了，连咳了几声，皇帝忙替她顺了气，心疼道：

“你若不喜欢，我即刻下旨将她打发了，何苦生气？没得伤了身子。”

皇帝顿了顿，“不过一个下人，赐自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