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兴业有一瞬间居然想要赞同他们的想法，但是随即他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皇帝虽然昏聩，朝堂上也有一些奸佞，但这还没到不可控的地步，百姓如今也还能吃饱穿暖，若是陡然掀起战火，他们当如何？

程兴业清醒了一些，无论是出于对先帝的承诺还是对当今百姓的生活，他都不能赞同他们的想法。

但若是未来的某一天，局势真的不可控了，那是该如何？

程兴业往后退了两步，重重的坐回了石凳上。

他坐了许久，程言两人也跪了许久，就当程言撑不住的时候，才听到他饱含无奈纠结与悲痛的一声叹息。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日你的这番话就当没说过，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程兴业缓缓起身，脚步沉重的朝着园子外面走去。

果然是这样。

程言在心里叹了口气。

前朝之时，他父亲便是饱读诗书的书生，满脑子都是忠君爱国，希望考取功名进入朝堂报效国家，只是那时朝政已然腐败不堪，十年寒窗抵不过人家家族荫庇，一年辛勤仍然忍饥挨饿，看着民不聊生的晋国，父亲忧心愤恨，也很纠结，是不作为还是跟其他人一样站出来，反抗他们的君王？不作为自己满腔豪情便成了笑话，心里也总闷闷，但若是站了出去，让他从小到大一直被灌输的皇权至上的思想该如何？

幸好当时先皇也站出来起义，幸好先皇是晋国皇室隔了老远、亲缘关系隔得老远都快消失了的晋国“皇室成员”。

先皇扯出了自己这个身份，仔细算算还是当时的暴君八竿子打不着的叔叔，于是就有了正当的理由起兵，并且在短时间之内就得到了全天下的支持，他家被灌输了皇权至上，志君爱国思想的老爹也因此可以不用纠结，果断站出去展现自己的才能，跑去军营里当了军师，后来又成了将军，帮着打下了天下，该国号为大晋。

程言十分了解自己老爹的思想，也理解他，自己重生了那么多次，不也是因为始终不敢去做那种大不韪的事情，所以每一次都下场凄惨吗？

等到再也看不到自家老爹的背影，程言撑着胳膊缓缓站了起来，他读了十几年的书，身体素质不强，户外运动也不到，挺直腰板跪到现在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大哥，爹都走了，别跪着了，赶紧起来吧。”，程言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跺了跺脚放松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拉程斌一把。

程斌看了一眼程言，漆黑的眼珠转了转，自己站了起来。

见他情绪低落，程言笑了笑，安慰他道：“父亲虽然不赞同我的想法，但父亲也没有责罚我，说明父亲心里有了些许的动摇。我也没想着一次就能让父亲同意，毕竟这是大逆不道。”

“民为贵，社稷轻之，君为轻，现在虽然天下安定，但慢慢的大晋的腐朽会越来越重，到时候不谈我们家的过往，单单是忧心百姓，父亲都要改变想法赞同我了。”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从现在就着手做的”，程言朝着程斌笑了笑，“大哥，你赞同我的想法，那就是会帮我的吧？”

程斌从站起来开始就一眨不眨的望着程言，他平静的听完了程言的话，然后他向前一步，抓着程言的手腕往园子里的一间屋子走去，边走边道：“进屋说吧。”

程言由着他拉着自己走，他知道他大哥在怀疑，刚才他和父亲一样都被程言大逆不道的想法震惊到了，现在回过神来，就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人顶替了，毕竟之前的自己也是一个读书读多了的书呆子，虽然有对皇家的恨意，但也不至于说出那样的话。

果不其然，进到了房间里，程斌就立刻扯了程言的腰带，二话不说把他的衣服扒了一半，露出了背部靠近左肩的一个黄豆大小很像一颗瓜子的胎记。

程斌仔细看了两眼，还上手搓了搓，确定这是真的胎记，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刚听你说出那样的话，我还以为你是被人冒充了。”，迎着程言无奈幽怨的目光，程斌咳了一声，解释道。

程言点头，他整理好衣服，坐到书桌旁，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程斌也在程言对面坐下，他静默片刻，看程言一副淡定的样子，忍不住了。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想法的？为何又要在今日忽然说出来？”，回过神来，程斌觉得有很多地方都很费解，“你不是说要我帮忙？我能帮到什么？你又为何如此淡然，你谋划了什么吗？

程言将笔搁下，想了想半真半假的回答他：“今日我说出来不过是见到了你和父亲的那盘棋，借题发挥罢了，我之前一直老老实实读书，什么都没筹谋，所以我们现在是从头做起，但我有信心能带赢。”

“至于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大概是我把你从残垣断壁里背出来，把你战败的真相讲给你的那一刻”，程言望着他，“大哥那个时候也曾和我一样有这个想法吧？”

程斌沉默了，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被火烧光了的雍州城，程言把他从一间烧了一半的房子里背出来，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抓着程言询问他为什么援军迟迟不到，答应的粮草一月也未曾见到。

然后他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是权力最高的那位压着这些东西，不给为他拼死拼活守卫国土的将士，却白白送给了践踏大晋百姓的敌军。

那一刻，程斌确实想过，这样的君王，还不如反了算了。

“我信你，我可以做什么？”

程斌嗓音有些哑，他抬头看着面前陌生却又熟悉的小弟，看着他脸上的淡然和自信，他忽然觉得，反了这天好像也没什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