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这小子说什么？什么叫我不讲理？棋盘如人生，哪来那么多时间让你选”，程老爹瞪圆了眼不服气的反驳，“再者眼下这盘棋已经陷入了僵局，胜负已定，尽快结束到还能保留一丝颜面，若是一直拖着，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倒还不如直接认输。”

“亏你还是个将军，这个道理却是不懂了？”

程斌闻言抿了抿唇，他盯着棋局半天没吭声。

桌上的白棋已然被黑棋逼到了绝境，再无反扑的可能。

这局棋早就已经定下了输赢，只是他不愿意承认，死拖着自取其辱罢了。

程斌将手里的白子扔回棋盒里，眉眼低垂很是丧气：“孩儿知错了。”

见状程兴业长叹了口气，他捋了捋胡子，声音轻飘飘的：“既知道错了，就认输吧。”

程斌眼里闪过一丝不甘，他没说话，只是垂着头望着石桌上的棋盘，妄图抓住这最后一丝机会寻找出黑棋的破绽，找出那一线生机。

程兴业见状摇了摇头，叹气无奈的道：“斌儿，我棋艺高超，连万岁都没能赢过我几次，况且你这个毛头小子？这场棋我同万岁已经下了一半了，胜负之势已然显露，你能挺得了这么时间已经很了不得，说到底你不过是被我强拉过来下完这盘棋，给出一个无人在意的结果罢了，为何不能认输？输了也并不是你的错。”

“孩儿在意。”，程斌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紧了，他眼里也带上了愤恨，语气里满是不甘，还带着些许嘲讽，“这盘棋虽是下了一半被推过来的，但我既然接手了，无论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这都成了我的担子，旁人在意与否我不关心，我只知道我在意这盘棋的输赢！”

程斌怎么着也找不棋盘上的一线生机，他终于忍不住，他身子在颤抖，哽咽着声音道：“父亲，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是雍州死了那么多人，火烧红了半边天，百姓流离失所尖叫着逃亡……这么多年了，我始终过不去！”

说到最后，程斌伏在了石桌上，肩膀抖动的厉害。

“父亲，我真的不想输掉那场战争，弟兄们也不想，可，我们拼死守护，到最后……我有时候又觉得，反正赢了输了都要输，若是当时我能少一点爱护百姓、坚守国土的信念，下令带着他们撤退，如今会不会不是只有我一人独活？”

“不怪你，你做的很对，当年的事不怪你”，程兴业摇着头，他皱眉担忧的望着程斌，劝道：“当年你若是下令撤退了，那就不是你了……斌儿，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向前看，胜负已定，别纠结了。”

程斌不说话，他趴在石桌上久久未动。

程言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五年前他大哥十七岁，就已经是科考武状元出身，熟读兵法善于运用的少年小将军，更是领兵剿灭了京城方圆百里难缠匪寇的少年英雄，也是带着一小队骑兵便能打退敌国游兵，将救命粮草运至边关，参与边关战事挽回局面的英杰，未到弱冠之年便能不靠家族荫庇被册封为四品良将，手握一万大军的军队，当今万岁都曾夸赞过他“有忠勇之心，有安邦之才”。

能让万岁这么评价，足以看到他大哥是多么的优秀。

只是这一切都毁了，毁在了一场被人打得一塌糊涂，已经没有任何胜算的战争里。

小人记恨他们一家的刚正不阿，当今年岁渐长，逐渐昏聩，他忌惮侯府的威望，于是采纳了小人谗言，在敌国的战事已经到了分出胜负的关键时期，他们将在外带兵抵抗敌军的父亲调回京城，将三皇子调到雍州。

皇命不可违，父亲只能带兵回来，只是父亲刚到京城，东边三州沦陷的消息便传了回来，大好局势毁于一旦，敌军一直打到了雍州，皇帝却不慌不忙的将彼时在北边防备鞑子的大哥调到雍州，去接了三皇子的烂摊子。

毫无疑问，大哥输了，跟着来到雍州的一万弟兄全部阵亡，大哥也因为失血过多倒在了死人堆里，等他撑着一口气醒来，援军没有来，雍州城里到处都是被烧毁的房屋建筑和百姓的尸骨。

雍州城破了！

敌国的铁骑从雍州东去，一路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了京城，京城里有父亲这个跟着先帝东征西战，能文能武的开国将军在，敌军打不进来，甚至节节败退。

父亲一直上奏请求带兵主动攻打，但皇帝全然不听，只说让他守着，父亲只能守，忍着丧子之痛守着京城，每日咬牙切齿，直到后来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和邻国的使者一起回京，宣布这场战争结束，父亲才恍然大悟。

这场仗根本就没有赢的希望，即使他们占着上风，有赢的优势。

当权者昏聩，只想着割地卖女求安，毫无血性和气魄，这场仗无论如何都无法赢。

程言清楚的记得，两国签订盟约让地嫁女的那天，父亲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不止，第二日便大病一场卧床不起。

但程言顾不上悲伤了，父母此时都卧病在床，没人阻扰自己出城，程言安顿好府里的一切，带着府里的侍卫出了城，当时他只是想着雍州城应当还无人去收尸，无论如何，他都要将大哥的尸体背回来，不能让他在外面当了孤魂野鬼。

幸亏当初程言去了，不然他就不会在残垣断壁之间找到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程斌。

他大哥靠着城中所剩无几的粮食和水以及心里那口气，撑到了程言来救他。

只是得知了真相之后，他大哥就再也走不出来了，他的满腔怨恨无处可放，他连仇人都分不清了。

他怨恨当今，但这是大逆不道，是要杀头诛九族的死罪，他只能自请责罚，从一个四品官员成了武场的一个有名无实的小将军，从此连朝堂都没去过。

父亲大病一场，痊愈之后便以守卫不当，让敌军打到了京城的罪名为由，交出了手上的兵权，请求告老还乡，但他是陪着先帝平定天下的元老，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提笔治天下，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朝中都有极高的威望，当今都比不上他，无论是为了稳固朝堂和民心，还是为了自己不背上逼退贤臣的骂名，他都不能让父亲告老还乡，只收了父亲手里的兵权，以彰显君王仁义。

呵，好一个君王仁义！

程言站在一旁，他眼睛也死死地盯着那盘棋，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

程兴业见程言这幅样子，心里猛然震了一下，他迟疑着开口：“……言儿？”

听见父亲的声音，程言终于将眼神移开，他看了一眼已经坐起来，无事人一般，眼睛却依然死死盯着棋盘的程斌，然后抬头对着父亲笑了一下。

“哗啦！”，棋盘上的棋子被程言一把扫开，黑色白色的棋子洒落了一地，因为程言用力之大，有些棋子飞出去很远，掉到了池塘里，“叮咚”一声荡起了涟漪。

程兴业惊讶的望着程言，程斌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目光移到程言脸上，看到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颤了颤。

程言没管他们，他从程斌的棋盒和拿出一颗棋子，缓慢而郑重的放在正中间。

“看，必死的局这不就解了？”，程言抬起头，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家大哥，“既然你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何必守着让你痛苦为难的困境？为何不推翻他跳出来？”

“上天既然没让我们死了，那便说明它在给我们机会，重来一次，害了我们的就加倍还回去，毁了的东西我们也要亲自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