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于当天下午四点半准时到站，赵东城和周大明下了车，出了站口，走到距火车站大约五百米处的城际汽车客运站，坐上了开往县城的汽运班车。

不到一个小时，班车就到了县城。

由于两人中午在火车上没有吃饭，这时候都感到有些饥肠辘辘了 ，赵东城问周大明想吃点什么，周大明说随便。

赵东城站在汽车站大门旁，朝马路对面看了看，斜对面正好有一家好运来刀削面菜馆，正在营业。

他心想，还好，要是县城所有的饭馆都等到初六才营业，那他和周大明今天就要饿肚子了。

商店里卖的那些冷食品，他们根本吃不惯。

对农村人来说，还是热汤热面来得实在，用筷子挑着，呼呼隆隆地把一大碗热汤面吃下肚去，那才叫一个舒坦。

两人在饭馆里坐定，不大一会儿，一盘猪头肉和两大碗刀削面端了上来，赵东城用筷子把刀削面搅动了几下，散散热，，先唏唏溜溜地喝了几口汤。

他抬眼看了看周大明，周大明则是直接开吃，虽然被烫得龇牙咧嘴的，但并不影响他面食下肚的速度。

赵东城等他把刀削面吃下去一些，就端起盘子把猪头肉倒进他碗里一大半：“早上吃得少，中午又没吃饭，你多吃点。”

“你也吃。”周大明稍稍停了一下，立刻又埋头吃了起来。

等两人把饭菜都一扫而光之后，赵东城问周大明：“你吃饱了吗？”

周大明舒心地长出一口气：“还行，在外边哪能跟在家里一样，一碗接一碗地吃。”

赵东城看他的意思，好像是没吃饱，就喊老板再下一碗刀削面，但周大明立刻站起来拦住说：“不要了不要了，吃一碗就行了。”

赵东城见他执意不让做了，只好作罢。

赵东城付了钱，两人又略微坐了一会，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后，就起身往外走，走到县城通往双桥镇的路口时，正好有一辆小巴士刚刚启动了要走，赵东城连忙大喊起来：“等一下，俺们是去双桥镇的。”

小巴士的车门随即打开了。

两个人赶紧走过去上了车，车上已经是人满为患，有人对司机抱怨道：“你到底想拉多少人？你看这还能挤得动吗？”

马上有人接话道：“这车还走不走了？再不走我就下车了。”

司机也不搭话，只是关了车门，挂了档，将车子慢慢地开动了起来。

赵东城心想，这小县城咋显得比大城市的人还多，初二竟然就挤成这样了。

他和周大明都站在车门旁边的台阶上，两人几次想挤到过道上去，都没有成功，最后只好就那么原地站着了。

虽然小巴士累得时不时地喘着粗气，走起来还摇摇晃晃的，但最终还是把车上的人，都平安地送到了双桥镇集南头的停车点。

两人下了车，直奔李大傻饭店，他们来的时候骑的摩托车，还在饭店里放着。

李大傻饭店虽然还没有开始营业，但饭店里有人。

赵东城把摩托车从饭店后院里推出来，跟看店的人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带着周大明朝老村驶去。

走到半路，周大明在后面轻轻地拍了拍赵东城的肩膀，让他停一下，赵东城虽然不知他要干嘛，但还是把摩托车停了下来，坐在车上回头问他怎么了。

“我不敢回家。”周大明的话音里带着哭腔。

“不敢回家？”赵东城觉察到周大明的情绪有些不对头，赶紧让他下了车，自己把摩托车骑到路边，也从车上下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到家了不好跟父母说？”赵东城问他道。

“嗯，本来吧，都只以为小阳只是受伤了，就是伤得再重，哪怕是残疾了，人总还是在的，能看得见摸得着，可你看现在。。。。。。。。我抱回来的却是他的骨灰盒，我该咋样跟爹娘和妹妹交代呀。”

周大明抱着弟弟的骨灰盒，蹲在路边有些潮湿的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东城见他如此，自己顿时也一筹莫展了，是呀，这个落差太大了，到家后该怎么说呢？

“你先别哭了，既然是这样了，他们总归是要知道的，咱俩一起想想办法，看看咋说好一些。”赵东城安慰着他。

周大明抹了一把眼里，哽哽咽咽地止住了哭声，只剩下满脸的愁容。

赵东城想了想，跟他说道：“要不这样，我先把骨灰盒抱到王月心家去，你回家后先跟你父母说周小阳在外地的情况。

然后再说车祸，接着说警察的调查和车主的态度，最后再说咱们到医院后，周小阳的状况。

这样有一个缓冲，一来你能说得出口，而来你父母也容易接受一些。

等他们平静下来之后，你再把周小阳的骨灰盒抱回去交给他们。”

“你跟我一起去说吧，我怕我说不好。”周大明近乎哀求地说。

赵东城不由得眉头紧锁了起来，其实，他也不想面对两位老人戚哀无助的模样，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惨剧，莫过于此了。

第109章 晶晶的小脸上现出一幅似懂非懂的神情

但是，看着周大明凄切的神情和求助的目光，他的心软了。

他点点头道：“好吧，我跟你一起去你父母家，把情况跟他们都说清楚。不过，你还是不要提赔偿款的事情，一切都要等到咱们知道了王月心的态度后，再做决定。”

周大明立即答应：“我保证不会提，我也知道不能提，提了就会出事。”

“你能明白这一点，说明你还是很有见识的。”赵东城说着跨上了摩托车，“既然都说好了，那就走吧。”

周大明重新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坐好，赵东城一加油门，摩托车立刻飞驰起来。

进了老村，两人直接去了周大明父母的家里。

两位老人见他们回来了，赶紧都站了起来。

“小阳呢？他咋没有跟你俩一起回来？”周文平颤抖着问他们，同时紧张地看着周大明怀里抱着的编织袋。

编织袋里的东西棱角分明，很容易让人展开联想。

周大明潜意识地用胳膊把编织袋里的东西遮掩了一下，不安地扭头看着赵东城。

“你们先坐下，听我慢慢地跟你们说。”赵东城让自己的话尽量显得平静。

四个人都坐下后，赵东城略微地思索了一下，慢慢地说了起来。

由于他说得很详细，周文平显然等不及，多次插话问他：“小阳他人现在哪里？”

但随着赵东城的话渐渐地深入，周文平的不详之感越来越强烈，嘴里不时嘟囔着：“难道小阳他……”

当赵东城说到他掀起白被单看清是周小阳时，周文平浑身哆嗦着，嘴里发出“厄厄”的呜咽声。

周大明母亲也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周大明见他父母如此伤心，自己也忍不住涕泪长流。

他缓缓地打开了编织袋，从里面捧出了周小阳的骨灰盒，他母亲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抱了过去，搂在怀里哭得几乎晕厥。

“唉。”赵东城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他知道，此时，他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再三安慰了他们三个人后，赵东城只好慢慢地站起来，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

他到了王月心家，王月心只是轻轻地对他说了声：“回来了？”就不再说话了。

赵东城认真地看着他，问她道：“你咋不问我周小阳怎么了，难道你不想知道？”

“我问不问还不都是一样吗？要是我问了他就能好了，你让我问一百句都行，不管我问不问，他不还是都那样了吗？”王月心平静地说，看来，她是早就想通了。

“还是那样了？你认为他是咋样了呢？”赵东城盯着她问。

王月心迟疑了一下，好像是在想什么，然后她说道：“他还能咋样，大不了就是瞎了瘸了，难不成还真会成了植物人？”她说着，不由得看了看赵东城。

“他死了！”说出了这三个字后，赵东城不由得朝正一个人在旁边玩耍的晶晶看去。

王月心的身子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只是说伤得重，咋能就死了呢？”

赵东城告诉她：“据那里的医生说，是内脏受伤，器官功能先衰竭了，然后引起了呼吸衰竭。”

接着，赵东城跟王月心说了周小阳在那边的生活情况，特别说到了周小阳为什么会出车祸。

“你别说了，他这都是活该，他这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谁也怨不着。”王月心气愤地道。

“我跟周大明把他的骨灰盒送他父母家去了，你看……”

“是在哪里火化的？”

“在外地就火化了，是那边的警察要求的，他们不允许把尸体带回来。”

接下来，两人都沉默了。

“你去把他的骨灰盒抱过来，我看一眼。”过了一会儿，王月心忽然说道。

“哦？”赵东城不由得愣了一下，但他还是答应着走了出去。

他没有骑摩托车，走着去了周大明父母家，周大明已经回了自己的家，老两口正看着桌子上的骨灰盒发呆。

赵东城说明情况之后，没想到周大明母亲立即反对：“还看啥看？她这就是假惺惺的，想看早干啥去了？她心里早就没有俺家小阳了，这都是她在装哩。”

赵东城一听就来气了：“她用得着装吗？她就是不管不问，别人能说她一个不字吗？你先要搞清楚，他俩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周大明母亲想说什么，但只是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赵东城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 ，但见她没有说出来，自己也不便多说了。

这时，周大明父亲皱了皱眉头，对他老伴说道：“她不管不问，你说她心里没有小阳，她这想看看了，你又说她是装的，左右都不好，你这让人家咋个办嘛。”

他见老伴不再说话了，就跟赵东城说：“你给她抱过去吧，不管咋说，还有晶晶哩，反正过些天就要埋了，她现在不看，以后想看也没法看了。”

赵东城点点头，走到桌前把骨灰盒捧在了手里，他想了想，又放下了，弯腰从地上拾起编织袋，周大明父亲赶紧站起来，帮着他把骨灰盒放进编织袋里。

“大叔大婶，你们坐着，我过去了。”赵东城说着，提起编织袋走了出去。

到了王月心家，赵东城把周小阳的骨灰盒拿出来放到桌子上，王月心抱起晶晶，红着眼圈用手抚摸了几下骨灰盒，然后一把将晶晶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晶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能感觉到妈妈的心绪，所以她也紧紧地搂住了妈妈的脖子，乖巧地把自己的小脸贴在了妈妈的脸上。

赵东城走过去，抚着晶晶的后脑勺说：“晶晶，你以后一定要听妈妈的话，我们大家也都会疼爱你的，知道吗？”

晶晶的小脸上现出一幅似懂非懂的神情，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王月心抬起头，对赵东城道：“我看过了，你给他们送过去吧。”

赵东城心疼地看看她：“不再看一会儿了？要不，下葬之前就先放这里吧？”

王月心叹了一口气：“还是送过去吧，反正也是这样了。”

赵东城默默地把周小阳的骨灰盒，又重新放进编织袋里，然后提起来往外走，他刚刚走出二门口，忽然听见晶晶在屋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他赶忙退回到屋内，跟着王月心一齐关心地问晶晶道：“晶晶，你咋了？”

但是，晶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哭个不停。

两人把她哄了好大一会儿，晶晶才慢慢地止住了哭声，只是仍然还在抽泣着。

赵东城和王月心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也太奇怪了，是不是他们父女有啥感应了？”王月心疑惑地问赵东城。

赵东城把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应该没这么玄乎吧，可能是刚才你的表情和我跟她说的话，吓着她了。”

两人对晶晶又是一番哄慰，晶晶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你去吧。”王月心催促赵东城道。

赵东城再次提起编织袋，朝门外走去，他走出门口时，不放心似的回头看了看晶晶，晶晶正出神地看着他手里的编织袋，但并没有做出别的反应。

“唉，可怜的孩子。”赵东城心里不由得轻叹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