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启动的时候，已是凌晨十二点四十八分。

周大明自从进入火车车厢，就一言不发，他低着头，很少往窗外看。

赵东城看了看他，知道他的心情肯定很糟糕，亲弟弟出了车祸，而他却没有拿出一分钱，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作为一个男人，有愧疚之心都是必然的。

出了市区后，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即使是在车厢内，那种呼啸声仍然清晰可闻。

不知不觉中，除夕已然一闪而过，犹如窗外飞速向后退去的景物，成为了过往。

由于是大年夜，人们都在家中欢欢喜喜过大年，所以，火车上的人很少，一节车厢也就几个人，这让平时喧闹拥挤的客运列车内安静空阔了许多。

车窗外，远远近近，到处都是烟花爆竹那绚丽的闪光，透过一簇簇带着花边的烟团，赵东城仿佛看到了一张张喜庆的笑脸。

他又看了看在对面坐着的周大明，周大明仍然低着头，满脸忧郁，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赵东城想，这真是世事无常除夕夜，几家欢喜几家愁。

他一时感慨万千，干脆躺靠在坐背上，微闭双目，让思维飞一会儿。

他想着，如果没有遇见李莉，自己现在会怎样？

如果他带着巧玲出走了，两人在外面生个娃儿，那该有多好。

如果自己不是跟王月琴结婚，而是娶了那个玲珑而沉默的女孩，自己的日子又会是怎样的一种过法？

事实是，他娶了王月琴，王月心成了他的大姨子，又很快做了他的情人。

那么，然后呢？

然后，他就坐上了这列直达目的地的火车，在除夕之夜，去做一件本来与自己无关的事。

世事就是这么诡异，它听从你内心的声音，顺着你的心声铺展你脚下的路，同时，又会时不时地跟你开个玩笑，让你的心智发生错乱，从而走上你本来并不想走的路。

大概睡眠也有传染性吧，赵东城见周大明已经呼呼睡去，自己竟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赵东城醒来时，列车已经过了中间站。

周大明看来早就醒了，正睁着呆滞的双眼望着车窗外，他像是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夜空，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只是睁着眼而已，印证着另一种形式的熟视无睹。

周大明长得也是高高大大的，看起来并不是那种窝囊没用的男人，但是，他显然不是一个自信的男人。

是什么造就了周大明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性格呢？

赵东城觉得，这跟他娶的女人有很大的关系，女人过于强势，在家里搞一言堂，稍不顺意即大吼大叫，搞得父母不宁四邻不安，完全不在乎家庭的名誉和丈夫的脸面，跟这种女人生活在一起，通常会有三种结果。

一种是男人也强势，两强相争必有一伤，结果女人被逼屈服，忍辱负重，这种情况会有隐忧，女人得到机会后，很容易出轨，以补偿她自认为的那份委屈。

另一种是互不相让，家里争吵不断，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如果再出现互殴，这个家庭基本上就毁了，没有什么前途可言，父母子女都会受到牵连，结局只能是离婚或者无奈持续。

最后一种情况就是周大明这种，为了顾及颜面，忍气吞声，被老婆牢牢控制着，对内对外几乎都没有任何发言权，成为老婆眼里的附庸和外人眼中的窝囊废。

但是，再强势的女人终归也是女人，女人的特性决定了，她的思维能力、判断能力、创造能力以及认知的高度，跟男人都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女人过于强势的家庭，常常会温饱则止，无缘于异军突起，光宗耀祖。

所以，赵东城认为，真正志存高远的男人，还是不要娶过于强势的女人，以免内耗过多，影响到自身的发展壮大。

他去了一趟厕所，然后在车厢结合处抽了支烟，回来后坐了一会儿，又慢慢地睡着了。

他再次醒来时，已是早上六点钟了，火车正鸣着长笛进入终点站。

两人下了车，赵东城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打电话联系到了办案机关。

当他们坐公交车到达后，民警告诉他们，周小阳两天前的夜间，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人在大马路上晃来晃去的。

由于当时正下着雪，视线不是太好，一辆大货车迎面撞上了他，他伤势严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一开始警方认为大货车车主逃逸了，但后来车主主动联系了警方，说当时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头，但没朝撞到人这方面想，停车后他越想越害怕，就联系警方核实情况，这才知道当时是撞了人。

在把周小阳紧急送往医院抢救的同时，警方连夜展开了调查，很快查到了周小阳的居住地，并了解到了相关情况。

周小阳几年前是跟一个女的一起到当地的，两人开了一家理发店，最近，因为那个女的跟了别的男人，周小阳心理上无法接受，出现了精神崩溃的迹象。

周小阳当天喝了很多的白酒，一个人在马路上游荡了很长时间，直到事故发生。

第107章 世事无常除夕夜，几家欢喜几家愁

综合各种情况来看，警方不排除周小阳有自杀倾向。

现在责任认定已经出来了，大货车车主负主要责任，周小阳负次要责任，货车所在的保险公司启动了紧急处理方案，及时支付了周小阳的现有医疗费用，后续赔偿也将很快到位。

办理了相关手续后，赵东城和周大明立即赶往周小阳所在的医院。

根据护士的指点，两人很快找到了周小阳的病房，但是，病房里并没有周小阳！

就在他们迷惑不解时，一个护士告诉他们，由于周小阳内脏受损严重，半个小时前出现了呼吸衰竭的状况，现正在急救室进行紧急抢救。

两人又立即赶往急救室。

他们到急救室门口时，急救室的大门也刚好打开，赵东城一看医生的脸色，就知道情况不妙。

果然，在得知周大明是周小阳的哥哥时，一个医生声音低沉地对他说：“他伤得太严重，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我们也尽力了。”

周大明疑惑不解地问赵东城：“他这话是啥意思？”

赵东城没有回答，他知道周小阳刚刚去世了，但他说不出口。

很快，一辆推车被护士从急救室推了出来，车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白布单。

赵东城走上去，轻轻地把白布单从头部掀开一部分，他立刻看到了周小阳那张已经变了型的脸。

周大明也凑近前看了看，他立即喊道：“这不是小阳，小阳长得好看，跟这个人一点儿也不像，你们弄错了。”

但医生和护士都没有回应他，一直把周小阳的尸体朝停尸房推去。

“那不是小阳，真的不是，你没看出来吗？”周大明呆呆地站在原地，语无伦次地问着赵东城。

“出了那么严重的事故 ，人咋可能还是原来那样子？”赵东城有点虚弱地说，“但从整个脸型看，的确就是周小阳，这么重要的事，警察不会弄错的。”

“是小阳，真的是小阳！”周大明愣怔了片刻后，好像忽然明白了过来，“小阳！”他哭喊了一声，猛地追了上去。

在得知周小阳已死的消息后，警察和车主一大早都赶到了医院，进行善后处理和相关协商。

按照警方的要求，周小阳的尸体需要马上火化，但赵东城和周大明都不同意，说在相关赔偿到位之前，不能火化，如果车主反悔，到时候又什么证据都没有了，还到哪里说理去。

警察告诉他们，保险公司赔付需要有一个过程，但各种证据都固定下来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但两人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来。

车主看起来是个厚道人，好像家里也有钱，他见赵东城和周大明瞻前顾后的，就主动提出来，在保险公司赔付之前，自己愿意先行赔付。

他的做法让赵东城和周大明很满意，警方当然也是乐见其成。

警方当场核算了各项费用，得出了一个总的赔偿数额，二十二万元人民币，除去医疗费用近两万块钱，车主还需要支付二十万元。

当着警察的面，车主开具了一张二十万元的支票，收款人一栏填写的是王月心的名字。

周大明把支票接在手里，不放心似的问赵东城：“这张纸就是钱吗？”

赵东城接过来看了看，又还给他道：“这是现金支票，可以拿着去银行取钱，你一定要放好了。”

警察见两方达成了协议，马上开始安排火化事宜。

周大明悄悄地问赵东城：“火化这个事，用不用打电话跟家里说一声？”

赵东城想了想道：“说了是这样，不说也是这样，啥也改变不了，还是别说了。”

周大明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坐上拉着周小阳遗体的救护车，到了火葬场，由于有警方的特别安排，周小阳遗体的火化进行得很顺利。

当一个四四方方尚有余热的骨灰盒，被递到周大明手里时，周大明迟疑了一下，到了这个时候，他似乎仍就不敢相信，周小阳与他，与家人，已然阴阳两隔。

今天已经是大年初一，忙乎了大半天，在办理好所有的手续之后，赵东城和周大明都觉得又乏又累，浑身无力，他们决定，在警方给他们安排的酒店里住上一夜，明天再启程回家。

在警车送他们去酒店的路上，赵东城看到，街上除了走亲串友的，车辆和行人并不多，再加上阴沉沉的天空，整个城市似乎都显得冷寂和压抑。

把他们在酒店里安排好后，警察开车离去了。

两个人在酒店里休息了一会儿，赵东城看看天色尚早，就带着周大明去了大街上，两个人一通找寻，终于发现了一家没有放假的律师事务所。

他们走进去，赵东城向值班律师咨询了两个问题。

一个问题是，二十二万元的赔偿金到底够不够？

另一个问题是，这笔赔偿金应该如何分配？

在详细了解了相关案情，又看了赵东城递过去的责任认定书后，律师告诉他们，按照目前的行情，在车主不是全责的情况下，赔偿二十二万元已经不低了。

要是碰到警察、车主和保险公司串通一气的极端情况，再加上周小阳也负有一部分责任，以及警察怀疑周小阳有自杀倾向这些情节，他们能拿到二十二万元的一半就不错了。

至于第二个问题，律师说，交通事故的身故赔偿金，继承权是有顺序的，首先是配偶和子女，然后是父母，只有在这些人都不存在的情况下，继承权才会顺延到兄弟姐妹、祖父母和外祖父母。

“也就是说，在配偶、子女和父母都健在的情况下，兄弟姐妹是没有任何继承权的，是吗？”赵东城问道。

“是的，而且，即使是在第一顺序继承人之间，继承权也不是一样的，配偶有优先权，子女次之，父母放在最后。”律师在回答了他的问题后，又特意做了个说明。

赵东城看了看在一旁一直认真听着的周大明，问他道：“你都听明白了吗？”

周大明低下了头，无力地说：“听明白了，我没啥意见。”

赵东城付了二百元律师咨询费，向律师说了声：“谢谢。”

两人回到酒店，坐下后，赵东城马上问周大明：“你打算怎么办？”

“啥？”周大明猛一下没听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赔偿金的事，回去后，你打算把支票交给谁？”赵东城又一次问他。

“刚才律师讲了，这钱应该是王月心的，这支票上写的也是王月心的名字，我回去后肯定得把支票交给王月心了。”周大明看来还是懂得事理的。

“我对你当然是放心的，我担心的是，你老婆知道有赔偿金这回事后，不管你是不是已经把支票交给了王月心，她都会大吵大闹。

她甚至会认为，这笔钱应该是你家的，别人一分钱都不能要，你自己的老婆，自己应该知道她是啥样的人。”

赵东城认真地看着周大明，提醒着他。

周大明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我知道她这个人不顺丝缕，还认死理，她要是知道了赔偿金这个事，还真不好办。”

“这二十万是周小阳用命换来的，你老婆到时候别又惹出事来，你看看咱们周围，为了钱闹得整个家庭天翻地覆，甚至还死了人的事，不是没有吧？”赵东城思虑着说。

“这件事该咋办，你说吧，我听你的。”周大明思前想后，还真有点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