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的悲痛不已，撕心裂肺……

造化弄人，倘若他当时没被抓，他一定会成为好丈夫，好父亲。

倘若当初没有不管不顾，妻子不会改嫁，女儿不会改姓。

倘若当初没那么冲动，也不会……

陆棠看出他的后悔，但是心里并没有半点波动。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迟来的公道也不是公道。

吕老此时痛哭流涕，或许真的有愧疚，但更多的则是因为众叛亲离。

如果他一直身居高位，还会现在这样吗？

静静地等他发泄的差不多，陆棠平静地开口，“我不想对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说什么重话，但是必须提醒你一句，我们天亮之前还要赶回去，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只有这些，我会当故事书听。

世事无常，命运很多时候由不得人选择，就像你当初被抓壮丁，但是更多的时候，人还是能做到问心无愧的。

你在外面很辛苦，以血肉之身一次次穿梭枪林弹雨也很伟大，即便忍不住诱惑也不会有人苛责，日夜沉浸在这种环境中，本性改变理所当然。

但是，你既然抛弃外婆母女，就不该再打扰她们母女生活，她们俩好不容易跳出泥潭，不该被你一巴掌拍向更可怕的深渊。

我理解你的不容易，然而，绝对不会与你共情，更不会对你心软！”

眼前这个人确实可怜，可这一切不是自家造成的，反观外婆和妈的悲剧，所有源头都是这个人。

对他但凡有一丝心软，就是对已世之人的不尊重。

吕老早就预料到陆棠的反应，然而此时此刻，还是无限悲哀，“或许这就是报应吧，年轻的时候仗着有点小权随心所欲，老了老了晚节不保，出了事后，即便血脉至亲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小姨找人把你后外婆捞了出去，你几个舅舅也有个更好的安排，只有我彻底被人遗忘。”

陆棠保持沉默，并不想评价这家人的事。

吕老也不在意，“之所以叫你过来，是有些东西要给你，家里人那些人以为抄家后什么都没了，连敷衍都不愿意敷衍我。

只能说，不愧是老子的种，够凉薄，够没良心！

但是他们忘了，我的位子是一刀一枪实实在在杀出来的，如果真像表面那般古板不懂得变通，早就变成敌人手下的亡魂。

家里那些东西只是明面上的工资和津贴，大部分东西我早就做了处理，我放在了三个地方，一处在跟你外婆结婚的老宅子槐树下，一处在你家厨房水缸下面，另一处在军区后山北面的山洞里。

我知道你爸妈给你留了不少东西，你可能不缺这些，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

意外来的很突然，但是这些年他见惯起起落落，其实并不是特别惊讶。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直认为老实的妻子、孝顺的儿女会故意摆他一道。

原本运作一下就能平下来的事竟然让自己连活下去都变成奢望。

这口气，绝对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我不要，”陆棠想也不想拒绝，“你这些东西爱给谁给谁，我反正不会要。”

“不要就不要吧，反正地址已经告诉你！”

吕老并不介意，东西在那里，早晚会重见天日。

“丫头，虽然你不承认我是你外公，但是我还要说一声，你能过来我真的很高兴。

我撑不了几天，临死前还能看到亲人，也不算赤条条的走。”

说着，他语重心长告诫，“看见这小子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跟你妈一模一样，挑男人只看脸，当初你外婆也差不多。

作为长辈，我必须教给你一个道理，选男人得选笨的，脑子里装满情情爱爱的那种。

我年轻那会儿心里装的东西太多，想赶走鬼子，想抓紧立功，想活出个人样，想留给后来人一个追赶不上的背影……

即便心里有你外婆和你妈妈，她们也只占一个很小的角落，我有太多太多更加重要的事，早晚有心无力。

你爸就比我强，他看重事业也在乎家庭，虽然不能两者兼顾，但是已经最大能力的努力平衡。

你还小，别着急定下来，宁愿多花点时间考察，也不能重蹈你外婆的悲剧。

她是个好女人，也很优秀，可惜命苦，遇到我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另外，风刮起来了，没个几年不会消停，世道会越来越不太平，你这几年好好待在乡下别回城，有几个老家伙欠了我不少人情，如果遇到你爸人情都解决不了的事，记得找他们。”

他压低声音说出几个人名。

有些陆棠知道，有些陆棠听都没听过。

老人交代遗言一般喋喋不休，不知为什么，哪怕心里讨厌极了这个人，陆棠还是倍感心酸，“落魄只是一时的，再大的风都有平息的那天，你可以再坚持坚持，黎明到来就能迎来平反。”

吕老依旧选择回避话题，“我被抓壮丁的那天已经深秋，正用我两个月短工的工钱买棉花和布料给她们母女做冬衣，然而，即便买到也压根没机会交到她们手里。

那天正好是你妈三岁生日，我还买了一条特别肥的鱼，拎到手上沉甸甸的，腥味也不重，前一晚就跟你外婆商量好一半煎一半炖。

以前的日子真苦啊，吃顿肉比过年还高兴，守着老婆孩子，心里也踏实的很。

可是，那个太阳一点不晒的中午，一切都改变了，缠在一起的麻线被人斩断，每一股都崩向不同的方向。

谈不上后不后悔，即便一身伤又如此下场，我也不后悔进了战场拼命厮杀敌人。

不过，假如能重来，我应该不会再辜负她们母女，你外婆是我一眼就看上的姑娘，你妈妈也是我捧在手心的明珠。

可惜了，世事无常，我丢了初心也丢了她们，之后想弥补也没有机会。

或许是因果循环，我辜负了别人，也被别人践踏真心。

我的报应已经来了，他们的呢？

我猜用不了太长时间，然而，我可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