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礼乐大作。

雕花灯笼被夜风吹得打转儿，一圈，一圈，绕过去，兜回来。灯影晃动，交织如幻。

素衣宫娥挑两盏宫灯在前，远远照着那绯红身影，广袖飘举，若行云中，衣袂迭迭若曳月华。

出于低调考虑，赵青辞远远缀在红衣身后，沿着长长的通道，走入了大周最庄严的皇宫之中。

宴席的地点安排在皇宫的外城万年殿。

在平几前来回侍奉的宫女们长的非常漂亮，赵青辞挑着眉尾，满脸带笑望着她们在宏大的宫殿里忙来忙去。

宫女们发现年轻英俊的书生对自己投注了一些不一样的目光，不免会有些羞涩，淡淡胭红变得愈发红润了，时不时偷偷瞄他一眼。

“该让你穿上红袍会更好看些。”赵青辞的耳边传来国师的声音，明明人在高台的珠帘之后，声音却仿似在紧挨着他的耳廓传出，甚至还依稀传来了濡湿的感觉。

“我给你的那身衣服有好好收起来吧？”

“？”

赵青辞一怔，旋即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她只给过一次衣服，就是在她完事之后。

隔着辽阔的空间，赵青辞似乎看见了她揶揄的笑意。

殿前名士云集，却鸦雀无声。

大周的主宾多是赵青辞从未见过的各部高官和王公贵族，其中不少高冠博带的士人眼神莫名地盯着他看。

对面坐着的是漠北妖庭的使团。

赵青辞素无官职，所以被安排在一众同样没有官职但身份斐然之人中间的案几下坐着，身旁都是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他们诧异中又带着轻蔑的目光难免令他有些不自在。

正此时却听着旁边一名留有山羊须的男子微笑说道：“赐宴规矩多，想必小赵君子是第一次蒙此恩承吧？”

赵青辞偏过头：“你是？”

“太常寺卿之子，李青齐。”

“哦。”

“……小赵君子不认识我？”

“还未请教。”

“听说你是洛州的举子，想必认识刺史李家。”

“你们同族？”

“准确说，洛州李家是我上京李氏的一脉分支。”

“厉害厉害。”

李青齐见他始终一副兴致寥寥的敷衍态度，不由有些恼火，讥讽道：“听说你还要参加二月份的春闱？巧了，你妻族的谢文通通过我李家相助，正是本届考官之一。”

赵青辞这才正眼看向他。

山羊胡微微一笑，却是不紧不慢地与旁人交谈了起来，彻底将他晾在了一边。

仿佛主动他与他搭话就是为了一呈口舌之利，表明这个无权无势的书生在此只能任人拿捏的境况。

赵青辞听见旁边有人小声问李青齐：“不知道青鹿大哥可回上京了？还想趁着年节与他畅聚一番的。”

李青齐黯然道：“大哥离家游历，早些时候还有讯息传来，最近半年不知为何已是音讯全无……”

旁人安慰道：“想必青鹿大哥另有奇遇，说不定正在闭关也不出奇，上次听闻他已突破至小满境，试问整个上京在他这般年纪就到此境界的又有几人……”

赵青辞没听完，他知道，这李家就是湟水楼船上自己认识的那个老六的家族……还真巧，洛州刺史、谢家、李青鹿、上京李氏，大大小小串成了一条线。

此时，过来了一个宫娥给赵青辞奉酒。

宫娥虽在倒酒，双眼却是灼灼地盯着他一阵猛看。

俯身时，衣领子露出一大片白腻。

没穿。

富有且慷慨。

赵青辞从她的眼神中隐隐看出了些似要将他生吞活剥的……饥渴。

来不及惊讶，宫娥却已放下了酒壶无声无息地退离了他的这方矮桌，仿佛她的饥渴全是书生的错觉一般。

赵青辞思忖片刻，打开酒壶看去。

只一眼，便已愣神良久。

··

“那书生便是你谢家女的夫婿？”峨冠的短须男人面无表情问道。

“回刺史的话，我谢家已与此人断绝关系，有户部文书作证。”谢文通不紧不慢道。

洛州刺史李弘基凝视了他一会，道：“听说他为了救那个病秧子娘子，曾在洛州清安巷寻着了修士相助。”

“应该是。”

“应该？”

“我谢家没人见过。”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

李弘基见谢文通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心中一阵腻歪。

当初攀上上京李氏之前，在洛州城内，李弘基让他往东走他便不敢往西望，虽然一心攀权附势，却不得不说是一条听话的狗。

如今初入上京便已反手将他李弘基在洛州的大小事情全盘流露给了本家……真是养不熟啊。

“我儿子便是死在赵青辞背后的那个修士之手。”

李弘基声音淡漠，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吗？”谢文通倒是颇为惊讶，“可那小子何德何能竟能请如此人物出手？”

他倒不是要为赵青辞洗白，自始至终，他都在竭力撇开谢家可能被牵连到的危机。

“看来那小子藏得还挺深啊。”谢文通望着远处书生探头于酒壶的身影。

李弘基淡淡道：“我希望你们谢家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自然没有关系！”

“你须帮我一件事。”

“……”

“哦？谢家飞黄腾达了，连老朋友的一点小忙都不愿意帮了吗？”

“刺史大人，兹事体大……”

“谢文通，你也不想作为上京新贵的谢家，在洛州的腌臜事被世人所知道吧？”

谢文通的脸皮子狠狠地抖了两下。

虽然他自问没有什么不良过往，但自家逆子纨绔一个，难免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圈子中为了面子做过一些丢人现眼的事。

就算没有，恐怕只需洛州刺史暗地里的一个授意，洛州城中大小家族便会争先恐后地做人证泼脏水，届时就算谢家人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你说。”

“你告诉李氏的人，李青鹿在外头让赵青辞背后的修士杀了。”

“什么？”谢文通一脸惊讶，“此事当真？”

“谁知道呢？”李弘基笑容淡淡，“李青鹿死在外头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李氏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敢去深入蛇巢的，焉有尚存之理？”

“蛇巢？”

“湟水里的大蛇……呵，这是上京李氏的秘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