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话音才落，眉庄就进入殿中。

“眉姐姐来了，快坐。采薇，上茶。”

眉庄落座，不发一言，只是盯着懿贵妃的脸仔细地瞧。

“早听采薇说姐姐和安姐姐还有甄姐姐一早便来瞧过我，还在承乾宫等了许久，不过碍于皇上没有见着，如今我身子都好，还未来得及多谢姐姐挂念，姐姐不来，我好些了也是要去储秀宫看姐姐的。”懿贵妃对上眉庄审视的目光竟然还能泰然自若，如常和眉庄闲话。

眉庄见懿贵妃脸不变色心不跳，莞尔一笑：“懿妹妹心思愈发难猜了，我这个做姐姐的竟然也被妹妹蒙在鼓里。”

懿贵妃一愣，对着上茶的采薇使了个眼色。

采薇带着那些小宫女下去，顺便关上寝殿的大门。

“眉姐姐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姐姐。”懿贵妃叹了口气。

“你从一开始，压根就没什么身孕，是不是？”眉庄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姐姐既然看破，好歹给我留些面子，就不要说破了。不过妹妹好奇，姐姐是何时知晓的？”

“就刚刚，你亲口说的，我才相信。”

“这……”懿贵妃脸上一红：“姐姐竟也来诈我。”

“现下你可对我说实话了？”

“唉。”懿贵妃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过姐姐，不过此事我也是兵行险招，越少的人知道就越好，所以才没一早告诉姐姐。”

“我也是听陵容说的，你殿里点的安息香虽然浓烈，遮掩了用过麝香的气味儿，虽然瞒得过太医，但是瞒不过陵容。况且旁人不知，我却晓得，你的宫女采葭颇通医理，不过今日看来，她恐怕不只颇通医理这么简单，既然能帮你伪造脉象瞒过太医，她的医术恐怕在卫临之上，或可和温实初比肩。”

“采葭若是身为男子，若得名家教导，以她的天资，何愁不能成为当世名医？可惜如今不过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罢了，只能陪我在宫中偏居一隅。”

“可是卫临说你恐怕再不能有孕，这是为何，你又是真心喜欢孩子，哪怕是想斗倒皇后，也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伤了自己。”

懿贵妃不说话了，看着眉庄淡淡地笑。

眉庄从她的笑容里，平白看出了几分淡然与认命般的悲哀。

“今日天儿正好，我躺了两日，身子也好多了，不如姐姐陪我出去走走？”懿贵妃相邀道。

“也好，出去走走，也能纾解纾解妹妹的心绪。”眉庄点点头。

眉庄和懿贵妃都没传辇轿，下人们也被打发到十步开外，二人就这么相扶相携，并肩走在长街上。

眉庄也不知道懿贵妃要去哪里，左不过是散心罢了，就由得她带着自己逛着。

不知不觉，二人就走到了御花园。

“姐姐你瞧，那玉兰开得甚好，咱们也过去瞧瞧。”懿贵妃冲着御花园里的玉兰树努了努嘴。

“走了这些路，难为你的身子，可巧树下有桌凳，咱们就一边歇着一边赏花。”眉庄点点头，招手唤来采月，叫她取来两个软垫给懿贵妃垫上。

二人落座，懿贵妃痴痴地看着玉兰，眉庄也不打扰。

许久，懿贵妃才开口道：“卫临说的不假，我这一生恐不能再有孕了。”

眉庄本能地皱起眉头。

“可是姐姐，并不是我当日为避宠冷水沐浴寒气伤身，也不是我为斗皇后用了麝香伤了身子，而是天不见怜，不给我这个做母亲的机会。”

眉庄心里一惊，才回忆起懿贵妃刚入宫时风寒不愈，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原来其中关窍竟然是这样。

“是因为你经行腹痛之症？”眉庄猜测道。

“姐姐也瞧见了，每每我月信至，就腹痛如刀绞，多半是靠采葭的药调理才能勉强度过那几日的。我入宫前，母亲就延请无数名医来家中为我看诊……”

“是个什么症候？”

懿贵妃凄然一笑：“天生带脉不通者，终身不孕，无法绵延子嗣。”

苏曼曼虽然不是医学生，也没怎么研究过中医，但是对懿贵妃口中带脉不通这个说法却感觉分外熟悉，但是一时倒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宫中不乏医术高明的太医，难不成也医不好妹妹？”眉庄问道。

“姐姐以为我还有机会吗，若是让太医发觉我不能受孕，皇上难道还能宠幸一个不能生育的嫔妃？我在家中就试了无数的法子，受的苦是姐姐没法想象的，最后遇见了采葭，她也束手无策，我便心灰意冷了。”懿贵妃说着，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每每看到姐姐的孩子是如此的可爱，想到我今生却没有做生身母亲的资格，焉能不让我心如刀绞。我如此珍爱孩子，可是宜修偏偏要兴风作浪，一次又一次对几位姐姐的孩子下手，每每想到她几次三番害得这几个孩子差点不能降生，我又焉能不恨！”

“……”

眉庄看着懿贵妃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惋惜，想要开口劝劝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懿贵妃看出了眉庄的进退两难，开口为她解围道：“姐姐不必为我忧心，左不过这一辈子就是这个样子，我也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所以你对付皇后，是因为不喜她对孩儿下手？”眉庄问道。

“也不尽如此。史书上云，当日始皇帝出巡天下各地，两位草莽英雄见天子仪仗，铁甲铄日，旌旗连云，心生敬仰之意。”懿贵妃脸上露出恬淡的笑，配上她天真无邪的眸子，任谁也不会相信她心中藏着如此的韬略。

眉庄知道史记里面这一段，懿贵妃口中的两位草莽英雄，应该指的就是汉高祖刘邦和西楚霸王项羽。

“姐姐博学，自然知晓那两位英雄说了些什么。”

眉庄也没多想，只是点点头，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道：“高祖纵观始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眉庄说到这里，看向懿贵妃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惊讶之色。

懿贵妃见眉庄神色，心中了然，继续接道：“秦始皇帝出游，项羽与众人俱观。项羽曰：彼可取而代也。”

彼可取而代也！原来懿贵妃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夺宜修的后位来的！

现在话说通了，心里的不解也就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