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悲痛中的老支书媳妇忽然想起来，老支书中午在纸上写了一段话，让交给春来。

众人接过一看，是老支书遗嘱。上面写着：我死后，由春来做主，一切从简。

想要打破风俗，是一件非常勇敢的事，老支书儿子在工厂工作一辈子，也不敢轻易做出抉择。既然老爷子留下了遗言，他只好小声说：“就按春来的意思办吧。”

这是一锤定音的结果，所有人都不再说话。王二麻露出叫人难以发觉的笑容，因为不管怎么做，春来都输了，都必将是一个笑话。

而且，他已经准备，让春来大输特输。

一个并不晴朗的天气里，老支书追悼会在山脚下开始了。没有吹吹打打，也没有宴席，有的只是搭建的简易棚子，下面放着老支书骨灰和遗像。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葬礼，全村人都来了，又可气又好笑。更可笑也可气的是，老支书儿子没有披麻戴孝，而是穿着深颜色衣服，左臂上套着黑纱。即便有花圈衬托，还是显得那么寒酸。

这叫什么事啊！不解地看着简单的灵棚。

很多人开始了小声议论。他们承认老支书活着的时候，春来很是上心，但老支书是何等人物，在村里首屈一指，葬礼却搞成如此不伦不类，往后出门，千万别说自己是宋王阁的人了。

在他们眼里，移风易俗不过是上级的一纸空文，只是应付上级的上级，仅此而已。

乡长来了，念了悼词，赞扬了老支书一生，是光明磊落，全心全意为村民服务的一生，是全乡村干部的楷模，其浩然正气，永世长存。

随后，全村人向老支书遗像三鞠躬，接着，骨灰被老支书儿子捧到山上，入土为安。没有立碑，只有一抔黄土。

不久，乡里专门下发通知，表扬了宋王阁村委，敢于打破旧的传统观念，为全乡兴婚丧嫁娶之风树立了榜样。但春来成了村民口中的笑话。他们还说，等他老子死了，会怎么弄？

村民的议论，随风飘进春来耳朵。他不以为然，甚至还觉得村民们有些无聊。老人活着的时候不孝顺，死了却又摆席充门面，这种做法最为气人。

但老支书的去世，让他非常伤感。老支书和王三爷爷代表了年代已经画上了句号，他们浑身上下都带着泥土的气息，可他们却是那么朴实和简单，温饱曾是他们最强烈的向往。

现在人们已经走过了温饱，但彼此关系变得微妙。与现在相比，以前都穷，除了更穷，彼此没有太多差别。现在富了，却有了更富，人们也自然而然划分出了阶层。春来和王二麻被列入第一阶层，村里包山种果树、买车做生意，再加上王宝奇、宋远柱、吉庆吉祥，三十几户被列入第二阶层，剩下还有三个阶层。

与之相对的，是同类人在一起玩，而且很明显分成两拨，春来领着一拨，王二麻领着另一拨。

以春来性格，无意为之，反倒是王二麻，只要他回到家里，必定高朋满座，最近还神神秘秘，不知道搞什么鬼。

不想他了，只要他走正路，不惹事，也不是什么坏现象。春来只想做好眼前事，面粉厂生意很好，必须维持下去，老支书走了，对于村务，他似乎少了一半的灵魂。这也很奇怪，即便后来老支书沉默无语了，但只要看到他，春来似乎就有主心骨。

现在村里只能靠他了，但烦心的事还不少。

伏牛山上的苹果，给村民换来大把钞票之后，因为全省范围内大量种植，还有新品种上市，导致价格暴跌，去年除去各种开支，村民收入已大幅度下滑。山楂也是，原来一斤两块五毛钱，去年只卖到一块钱，人家还要鲜亮个大的。

价格已完全由市场价格来调控，而市场波动，可能会导致种瓜得不到瓜，种豆得不到豆，甚至还要倒贴钱。

他反复咨询着春雷。春雷已调动工作，去了省里更高机关，但对农业政策、农村经济形势，还有农业科技了解更透彻。他告诉春来，想要改变现状，必须用优良品种代替现有果木，还要进行更科学种植和管理。

春来也开会，和村民说了，但包括最为开明的马莲嫂子也没听进去，苹果、山楂种植才不过四年，正是结果的最佳时期，怎么忍心砍掉？

苦口婆心说了半天，村民仍无动于衷，春来非常无奈。之前让村民在山下种植猕猴桃，遇上二把刀的技术员，村民们没有种植，去年农业局来了一位研究生，经过调研，明确可以种植猕猴桃。但村民们已经尝到苹果和山楂的甜头，仍不想种植。

现在又遇到瓶颈，村民仍然倔强。最后，气的春来差点拍桌子：“难道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

“你喊什么，又不是你的果树？”王大志哼了一声，站起来走了。其他人也跟着离开，就剩下马莲嫂子。

“别生气，春来，大家都知道你是好意，但果树正当年，谁舍得砍？”马莲嫂子劝着春来。

春来摆摆手：“没事，我也心急了。”

也没办法不着急。万一村民赔了钱，就会对种植果树失去兴趣，到时即便不是王二麻等人，其他村民也会蠢蠢欲动，会趁虚而入，在伏牛山下开石料厂。这两年，不止羊山和五落山两个石料厂，加在一起，一共五家了。开山的炸药，成天隆隆响个不停。

春来还是想着保住伏牛山。他想着，先让部分村民，哪怕是一户人家，先对果木进行改良，取得更好收益，然后再带动其他村民。

他把目标对准了二蛋。

二蛋在面粉厂上班，六十亩果树由他媳妇做主管理。这几年，两口子收入颇非，也盖起了小楼，买了摩托车。

春来劝说二蛋，如此幸福生活，必须保持下去，

二蛋最相信春来，回家给媳妇说了。没想到，媳妇很坚决，认为就是改良品种，只要苹果供应量大，价格也依然不好，现在就是比谁能扛得住，用不了两年，苹果价格还会涨上来。

她还说，越是优良的品种，越难管理，产量也不一定高，到时候改良还不如不改良。

这都听谁说的？春来着急地给技术打电话，请他来村里，给村民上课。技术员问清情况，哭笑不得，宋王阁村民真是有意思，比我这个技术员还牛。他对春来说：“我可不敢去，万一不成功，能骂我一辈子。”

连技术员都不敢来，春来着实没了主意，成天闷闷不乐。一天下午，在面粉厂办公室，王宝奇冲他发了火：“你别只想果树了，还是想想咱面粉厂怎么办吧！”

又怎么了？春来抬头看着王宝奇。

“兴隆镇新开了一家面粉厂，很大很高级。”王宝奇很是着急。

“开就开呗，面粉市场大的很，咱们面粉质量也不差。”春来不以为然。

“是刘大同和王二麻开的。”王宝奇差点跳起来：“想想吧，他俩开面粉厂，还不是想把咱们给挤下去？”

有这么严重？春来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