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说的对，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纯属自然现象。这几年村里老人也走的不少，但对于王三爷爷，春来有着特殊感情。王三爷爷和他的老牛为村里人耕田，碾压麦子，家里穷的，王三爷爷帮忙，分文不收，连饭也不吃。之前春来爹身体不好，王三爷爷没少照顾他家。

王三爷爷家住在最南头，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伏牛山。十分钟后，春来看到床上的王三爷爷，不由一阵心痛。

他和老支书一样，都是那么善良、淳朴、耿直。两人关系也是那么亲近，春来能体会到老支书刚才忧伤心情。

王三爷爷知道已时日无多，脸上却很平静。他留恋现在的日子，不想死，又担心花钱，所以强烈要求出院回来。王三爷爷儿子王宝刚，是村里最老实的人之一。他想去石料厂干活，却被王二麻以年龄大为由，拒之门外。面粉厂开张后，春来留下了他。

王宝刚本打算瞒着王三爷爷，回来给春来借钱。

但马上五十岁的他，脸上还是藏不住事。王三爷爷看了出来，逼问之下，王宝刚说了事情。他这样的病，就是住院，也落得人财两空。大孙子正在说媒娶亲，这年头，彩礼疯涨。说也奇怪，越是男方家里穷，女方越拼命要彩礼。而王三爷爷家家庭并不富裕。

为了孙子婚事，王三爷爷也就看淡生死，强烈出院回来。

看到春来，王三爷爷面带笑容：“春来，你不要怪宝刚，是我自己不想住院，嘿嘿，你王三爷爷也吃了好几年白面馍馍，够本了。”

“说啥呢，你这个老头。”春来笑着歪头看着王三爷爷：“我看你没啥病，别听医生的。”

王三爷爷摆摆手：“我的病我知道，嘿嘿，自从我的牤牛死了，我的魂也没了。”

“牛才活几年，最多三十年，你等着。”春来冲王三爷爷笑笑，转身走了。

王宝刚送春来到大门口，又不住地抹眼泪：“春来啊，这可怎么办啊？”

“你就别哭了，让王三爷爷看见，病情会加重。”春来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脸，提醒他：“你更要放松，这样王三爷爷心里才没压力。”

“可是——”王宝刚的确没了主意。

“放心，有我呢。”春来冲王宝刚笑笑：“我很快就回来。”

“哎，哎。”王宝刚使劲点着头。

春来想让王三爷爷多活几天，甚至想着自己出钱，把老人家送进医院。转念一想，即便三爷爷答应，也会增加心里负担，因为三爷爷不是那种贪占便宜的人。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让王三爷爷心情愉悦，只要心情好了，有事情做了，看到了希望，就能坚持活下去，估计比吃药打针管用。

所以，他想给王三爷爷买一个牛犊。

临出门的时候，春来看见吉庆在养护汽车。他快步回来，和吉庆一起，装上零件，回到家里，洗手拿钱，叫着吉庆，开车出门。

“干啥去？”吉庆问。

“去大王庄。”春来回答。

大王庄是远近闻名的养牛村，吉庆呵呵笑了：“你去买牛？”

“对，给三爷爷买个小牛犊。”春来说。

吉庆脸上露出阴暗：“三爷爷不是不行了？”

春来瞥了吉庆一眼：“谁说不行了？给他买头牛，至少多活半年。”

王三爷爷这辈子就喜欢养牛，可以前养牛为耕地，现在养牛干啥？吉庆不解：“买了也没什么用。”

“就给三爷爷买个宠物。”春来说。

“啥是宠物？”吉庆问。

“城里人养猫养狗，就叫宠物。”春来说。

“哦，这个宠物有点大。”吉庆点点头，开车直奔大王庄。

不到十年时间，耕牛已经消失了，大王庄村民养牛，全是肉牛。春来花三百块钱，买了一头性格温顺的公牛犊子。打开后车门，搭上木板，蒙上眼，四只蹄子和扭头，固定在车厢。吉庆开车，往回赶。

回到村里，来到家门前，春来和吉庆下车，从家里找出木板，打开车厢，搭好。吉庆爬上车厢，给牛犊解开绳子。

可能从没坐过汽车，受到惊吓，性格温顺的牛犊立即在车厢蹦跶起来。吓得吉庆慌忙丢下栓扭脖子的绳套，跳下车，站在地上，不知所措。

“笨蛋！”春来骂了一句，顺着木板，爬上车厢，顺势保住扭头，低声说：“好了，好了，到家了。”

牛犊听不懂春来的话，看着自己似乎别悬空在车厢之上，扭头晃屁股，在车厢内转圈。

春来脱下短袖，搭在牛犊头上，牛犊这才慢慢停止了躁动。牵着牛犊，缓慢走下车，春来把绳子交给吉庆，从牛犊头上拿下短袖，准备回家换衣服。

“童子功！”吉庆冲春来竖起大拇指。

“你才童子功。”春来着急回家，估计技术员该来了。

“你不是了？”吉庆惊讶地看着春来。

春来马上有儿子了，肯定不是了。但吉庆还不知道，春来回头，冲他龇牙笑了笑，赶紧回了家。

“什么啊，正直的人也不正直了，这是跟随胡混去了？”吉庆小声嘀咕了几句。

“你说谁呢？”春来爹已走到吉庆身后。两人拉回来一头牛犊子，早有人给她老人家通风报信。

吉庆赶紧咧嘴笑：“没有，嘿嘿，闹着玩呢。”

春来爹也没在意，看着牛犊，抬头摸了摸：“买这玩意干啥？”

“给三爷爷买的。”吉庆说。

“老三叔这辈子就喜欢养牛，可是——”春来爹也听到了消息，叹了口气，没说下去。他本想和春来商量，从家里拿几千块钱，借给王宝刚，给王三爷爷看病。既然到了这份上，那就能多活一天，也算是胜利。

春来换好衣服，又急匆匆走出来，看到爹，解释说：“三爷爷已是晚期，住院吃药打针，也好转不了，真要住院。就医院那样的环境，三爷爷肯定受不了，病情恶化的更快，还不如给他买头牛，让他乐乐呵呵，说不定比花钱看病效果还好。”

春来爹似乎明白了春来意思，点点头：“赶紧送过去吧。”

牵着牛犊，走到南北大姐，沿着大街来到村南头。还没进门，吉庆学着牛叫，发出了“哞哞——”的声音。

呆在屋里的王三爷爷笑了：“哈哈，吉庆啊，还是你小子知道三爷爷。”

“不是我知道，是他知道。”吉庆也哈哈笑了两声：“看看，春来哥给你买啥了？”

王三爷爷走出房门，两人牵着牛站在院子里。

牛犊恢复了温顺，很可爱的样子。王三爷爷激动异常，含混不清地说着：“哎呦呦，哎呦呦，这是怎么说的？多少钱？”

春来摆手说：“不要钱，但是我和吉庆交给您一个任务，到明年开春，这头牛必须要学会耕地，您知道，南山洼里十多亩地，拖拉机进不去。”

“行，只要你三爷爷还活着。”王三爷爷高兴地上前，抚摸着牛犊的头，像抚摸自己的孩子。

春来没再说什么，他从王三爷爷眼里看到了喜悦，还有一种活下去的希望。但依据现有医疗条件，肺癌还不能够治愈，春来心里又飘过阴影。此时此刻，他多希望化身医学专家，攻克肿瘤治愈这一难关。

可他只是高中毕业的村主任，无能为力。走出王三爷爷家门，二蛋匆匆跑过来，说刘技术员来了，在村委办公室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