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两人上了火车，车上人不多，找两个连着空位，坐了下来。吉祥困了，举起掉了一半漆的军用水壶，灌了两口水，眼睛又直勾勾盯着春来的屁股。

黑色手提包就压在春来屁股下面。春来冲他笑笑：“困了就睡。”吉祥担心钱，摇了摇头。

火车前行，不时轻微晃动着。过了二十分钟，吉祥顶不住，眼皮开始打架。忽地睁开，摇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没多久，眼睛酸涩地再也睁不开，头也结结实实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又觉得屁股疼，吉祥迷迷糊糊，钻到座椅下面，席地而睡。

醒来时，天已大亮。吉祥猛然醒来，抬头，碰到座椅上。顾不上疼，爬出来，看着春来。春来困倦的脸上露着微笑，再看看春来屁股下面手提包，仍完好无损。他放心了，龇牙笑笑，又觉得便意袭来，匆匆走向车厢头厕所。

十点钟，两人随着旅客的人流，走出火车站。阳光明媚，照着春来惺忪的双眼。吉祥睡了一夜，但也没休息好，一脸发蒙，还带着灰尘。第一次出远门的他也带着满眼陌生，很是拘谨。

“怎么去汽车厂？”吉祥小声问。

当了五年兵，春来算是见过世面。“鼻子下面就是路。”他不慌不忙，带着吉祥走向民警执勤岗楼。

民警告诉春来，乘坐去临河店方向公共汽车，在东风汽车厂下车便是。听他俩是外地口音，民警还热情指路，去火车站广场东侧乘坐公共汽车。

十分钟后，两人坐上去往临河店方向的公共汽车。早上没吃饭，也不觉得饿，吉祥目光又死死盯着春来怀里的包。

颠簸将近四十分钟，在公交站牌下了汽车。路对面是工厂，外面一道长长的围墙，围墙上还刷着“努力奋斗，实现四个现代化”宣传标语。墙上面还有铁丝网，透过铁丝网，是偌大的厂房车间。

吉祥睁大双眼，感觉像是刘姥姥即将要走进大观园。经过打听，来到销售处。

接待他俩是一位销售科副科长，四十左右年纪，国字脸，很严肃的样子。听春来说明来意，中年人看着两人，恨不相信。春来还没什么，就是风吹日晒，皮肤黑了些。吉祥灰头土脸，身上也脏兮兮，像是从工地上刚下班回来。

“你们有介绍信吗？”副科长问。

买车还要介绍信？春来觉得事情并不这么简单，皱眉问：“什么介绍信？”

副科长回答：“你们身份介绍信，要有村委会和派出所盖章。”

“买车还要这玩意干啥，俺们有钱。”吉祥有些着急。

“你们回去还要上户，我们给你们开发票，不能空口无凭。”副科长盯着吉祥，似乎觉得两人来路不明了。

个体户来买车的不少，但也没像这两位，就带着钱，剩下的什么都没有。

“必须要吗？”春来问。

副科长点点头：“必须。”

春来有些失望，这一趟恐怕白跑了。可人家有自己规定，也无可奈何。春来又问：“还需要什么材料？”

“就要身份证明信。”副科长回答。

春来摇了摇头。是应该这样，都怪自己太过着急，想着给村里人和小翠一个惊喜。他刚要转身，带着吉祥离开，又猛然想了起来。他们去工地之前，在村里开过身份证明，还去派出所盖过章。

他低下身子，将提包外层袋子里的东西全拿了出来。果真有身份证明，当时担心在路上被交通警察检查，才开了证明，来回路上没用着，估计派上用场了。

他将自己的证明信交给中年人，解释说：“大哥，这是我们去铁路建设工地拉石砟前，开的证明，您看能不能用？”

证明信开的时间长了些，大概有小半年了，但印章很清楚，副科长皱皱眉头，又问：“你们怎么挣了这么多钱？”

春来明白了，副科长担心钱来路不明，万一是非法所得，到时候再把钱给追回去。他赶紧说道：“我们承包了一半石砟，这是合同和结款证明。”说着，春来又把一叠材料递给中年人。

副科长仔细看过，脸上表情露出了亲和：“小伙子，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有驾驶证？”

春来小心回答：“当了五年兵，在部队上学的驾驶证。”

“原来是退伍兵，哈哈，我是军转干部。”副科长笑了。他从春来直挺的腰杆，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已看得出小伙子当过兵。他完全没了警惕，更加亲和：“你们来的还真巧，刚好仓库有五台车，若是明天来，恐怕你们要等几天了。”

随着经济搞活，工矿企业对汽车需求量越来越大，个体户也越来越多，生产出的汽车供不应求。领着两人去仓库的时候，副科长还告诉春来：“你确实来的及时，下个月就要涨价了。”

副科长说的大概是计划外生产的汽车。那时工厂生产的产品分为计划内和计划外。计划内是国家分配的指标量，价格便宜，而计划外由工厂自行销售，价格也就高了。

所谓的仓库，就是生产车间外面的停车场，面积很大，只有寥寥五台车。“我们车间一次可组装十台车，有时候车刚从车间开出来，就被抢走。”副科长又介绍说。

还有五台可供挑选，春来很是高兴。看看这个，摸摸那个，都是浅蓝底漆面，可见光影，都很喜欢。拿着钥匙，试了三台。若换做别人，副科长早就开始催促：“放心，咱这都是军转民产品，质量信得过。”

但今天他很耐心，在旁边等着。春来感觉第三台很不错，也想着急买下。他已看到，又有人来提车，已走进停车区。

不能再等了。他跳下车，对副科长说：“领导，就要这台了。”

副科长点点头：“好，开到门口，去财务科交钱，一共四万八千块钱。”

财务科两位小姑娘数了两遍，直到快下班时，才收钱开发票。副科长又带着两人回到销售科，开具给汽车上户证明。最后，副科长填了一张单子：“你们把车开到西面招待所，住到明天上午再走。记着，进去先洗澡，换干净衣服。”

这是大型国营企业来定购三台以上汽车才有的待遇。副科长看在都是当过兵的战友份上，才给了他开了条子。

春来却随便把单子塞进口袋，兴冲冲去开车。就要有汽车了，原本打算至少十年才实现的愿望，竟然只用了两年。

又一次站在汽车前，看着能映出人影的车漆，他抬手拍拍自己的脸，哈，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