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八点，春来和黄小伟就来到农机公司。

露天场地上，停着六排拖拉机，十二马力的拖拉机排在前面，后面有二十五马力、五十马力的拖拉机。以春来手头的钱，只能买十二马力的小四轮。

对于春来，能在五个月之内，买上小四轮，就已经烧了高香，阿弥陀佛了。他也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最近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一下子涌出好多三轮车，竞争也激烈了很多。

春来也为自己感到了幸运。

只是女营业员不温不火的态度，和春来的心情很不相符。这也并不奇怪，反正干多干少一个样，甚至，干和不干也差别无几，就是国营百货大楼的营业员，也是如此。

试过两台，春来还想再发动第三台。营业员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面无表情地在一旁看着。

既然如此，那就多试几台。十二马力拖拉机没有电瓶，须用摇把启动。春来发动第五台时，就连一旁的黄小伟也瞪大了眼睛。他俩只开过汽车，没摆弄过拖拉机，但单杠柴油发动机的响声，很脆，听着很舒服，加油门，也是清脆的动静，不像前面四台，发闷的动静。

春来和黄小伟对视一眼，就它了。

又选了车厢和耕犁，一并付钱。从挎包拿出成沓的钱来，女营业员脸上依旧平静如水，开过票据，送了说明书、保修单和工具箱，女营业员扭头和小姐妹们热烈地讨论秋天的衣服去了。

黄小伟感受到了冷落，白了营业员一眼：“就你们这个态度，但凡再开一家，就是价格贵点，也不会再到你们这里买东西！”

春来仍满腹兴奋：“行了，拖拉机又不是馒头，多少年才买一次，不理她。”

不过，黄小伟没放过营业员，小火山爆发了 ：“干嘛呢，耕犁那么重，你们就不忙帮？一个个在那儿闲扯淡！”

吼声中气很足，震的营业厅都嗡嗡响，女营业员吓了一跳，扭头瞪着黄小伟。但看黄小伟穿着打扮，不是农村人，咬咬嘴唇，还是不说话。

经理赶忙跑过来，把黄小伟和春来推出营业厅：“都是活祖宗，惹不起。”

“你这经理当的，窝囊！”黄小伟仍气呼呼说道。

“嘿嘿，要不，你来当。”经理又笑了两声。

经理还算负责，帮着把耕犁抬上车厢，又交代春来：“要是老土，土质硬，就用单犁头，沙土地的话，土质较为疏松，可以考虑用双犁头，可提高效率。”

春来记下，就要和黄小伟告别。

黄小伟脸上露出笑容：“来时一辆人力三轮，走时一台小四轮，还配备齐全，可以了！”

春来歪头看着黄小伟：“谢谢啊！”

“谢什么谢，滚！”黄小伟骂了一句，又叮嘱说：“你很久没摸方向盘了，开车小心。”

“收到。”春来说着，跨上了拖拉机。

拖拉机没有熄火，春来扭头冲黄小伟挥挥手，松离合，踩油门，拖拉机慢慢启动了。

再次挥手，和黄小伟告别，春来驶离农机公司，在突突的发动机声响中，渐渐远离了城市。

柏油公路两边，已是辽阔的田野，正是秋高气爽好时节，玉米就要熟了，泛黄的叶子，随风飘曳。又是一季好收成。敞篷拖拉机，视野更广阔，春来不由心旷神怡，心儿也飞上了蓝天白云。

但他又不得不把心放在路上，正如黄小伟所说，很久没摸过方向盘，而且开汽车和驾驶拖拉机的感觉也有着很大差别。

突突，突突，拖拉机轻盈地拐弯，越过河堤，前面就要经过大桥了。

进入桥面，春来让速度慢了下来，并按了三声喇叭。因为大光，每次经过大桥时，春来心里都会往下沉。现在也是。若是大光活着，看着他开拖拉机回来，肯定高兴地买酒买菜，替他庆祝一番。

大光走了，留下了小翠。这段时间，春来也仔细想过，小翠是好女人，苦苦支撑这个家不容易。为了大光，也要娶小翠，替她分担，也能让大光在九泉之下安心。

那就这样了——不，现在还不能这样，得先挣钱盖房子，再把小翠接到家里来。当然，就在老房子原址上，推倒重建，这样方便照顾大光爹娘。以后我就负责挣钱，小翠负责家里。

走过大桥，春来轻松地踩了一脚油门，又松开，让拖拉机滑行减速，打方向盘，车头指向正南，再踩油门，村子越来越近了。

老支书正站在村口石碑旁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突突的声响过来，老支书扭了一下头，又转回来。刚转回来，又扭过去。开拖拉机的是谁？看着很面熟。

今天春来没穿军装，五个月时间，裤子屁股蛋的地方，天天和车座摩擦，已经很薄很薄。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用手指戳了一下，露出了洞。

能把军装裤子磨成这样，黄小伟也佩服春来执着的辛勤。他给春来找了一身工作服，电线厂发的，蓝色迪卡面料，很厚实。

春来刹住拖拉机，抬下来，站在老支书面前。

终于看清是春来时，老支书举着烟袋杆，跳了起来：“俺地个乖乖，这不是春来吗？”

眼前的春来黑了，也廋了，两只大眼却更加有神，老支书看着还在突突颤抖的拖拉机，有些迷离地看着春来：“从哪儿弄的？”

“方南农机公司。”春来说。

“啥司——你买的？”老支书的声音很是迟疑。

“对，买的，明天就去挂牌上户。”春来说。

“多少钱？”老支书问。

“加上耕犁，一共两千五百八十块钱。”春来回答。

“那——钱是从你战友哪儿借的？”老支书问。

春来笑着摆手：“一分没借。”

“吹牛吧，你！”老支书白了春来一眼：“你干啥能挣这么多钱？”

“哈哈——”春来爽朗地笑了：“说了你也不信，但真是我挣的。”

“好，你自己挣的，赶紧回家看看，一走大半年不回家！”老支书相信春来不会撒谎，但又不相信只有五个月时间，春来就挣回一台拖拉机，还连带耕犁，全套的。

春来已不理会老支书的惊讶。自从收麦之后离开，就再没回来过，春来也归心似箭，上车，开着拖拉机回家了。

他频频给路边村民打着招呼，惹得一路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