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升起，就透过无遮无拦的天空，洒下耀眼光芒。村里也没了晨起惺忪，“麦子发了黄，秀女出闺房，麦子焦了头，小姐下秀楼。”割麦子这两天，再懒的汉子，也会趿拉着破布鞋，早早来到自家责任田。

大光娘披散着头发，抱着孙子，匆匆跑来。

可她不是来割麦子。她本来是要来割麦子的。她也想了半夜，也觉得自己做的过了头。早上，她想先做好饭，再叫小翠起来。

走进院子，发现家里大门虚掩着，喊两声小翠，没人答应。可能是割麦子去了吧，大光娘不放心，急匆匆跑出了村子。

自家麦田没看到小翠，大光娘害怕了，踉跄着走向正割麦子的老支书，有几次还差点摔倒。

除了春来，村里没人知道小翠去向。但春来不能说。否则让大光娘知道，不仅达不到预期效果，还误以为是春来勾搭小翠，或者两人互相勾搭。那就捅了马蜂窝，大光娘会不惜断绝多年友好睦邻关系，能堵着自家门口，骂上三天三夜。

所以，春来不心疼大光娘。重症需猛药，不然，任其继续折腾，小翠除了继续跳河，就是离家出走，别无选择。如此，大光家都会彻底完蛋。

听说小翠不见了，老支书也心里发狠，心里痛骂大光娘，不都是你自己作的！又担心小翠出事，支走大光娘，走过来喊春来，一起去河边看看。

明知小翠没有跳河，春来不想瞎耽误工夫。他对老支书说：“为了儿子，小翠嫂子也不会寻短见，眼下要紧的还是帮大光家收麦子。”

说的在理，老支书信了春来，但提起麦子，又火冒三丈，大骂大光娘：“那败家老娘们，就不怕遭天谴！”

大光家五亩麦子，能蒸多少白面馒头？老支书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穷，到手的麦子不收，那更是造孽。可村里人都怕大光娘，没人愿意帮忙。

老支书心里不忍，抬头看着春来。

春来身上旧军装已经湿透，后背还冒出白花花的汗碱，但眼睛依然明亮，丝毫不觉疲惫。他身后捆扎好的麦个子，像喊过向右看齐口令，排列整齐。当过兵的人，干什么都叫人看着舒坦。

“春来，你有办法？”老支书小声问。

春来点点头：“我跟吉庆吉祥说好了，等天黑过来割麦子。”

夜里收麦子，鬼不知神不觉，等天明发现时，也就木已成舟，这是好办法。但老支书有些迟疑地问：“你不怕大光娘？”

“怕什么，骂就骂呗。”春来本来就不怕，现在因为小翠离家出走，大光娘更没心思管麦子，也就更不怕。

既然年轻人都不怕，我这黄土都埋到脖子的老头子还有啥怕的？老支书跺跺脚：“好，我再去找人，反正咱们是干好事。”

“那更好了，一夜保准收完。”春来又说道：“你让大家放心，出了事，都算我头上。”

“你还没结婚，这事轮不到你，除非——”老支书抬头看着春来，没再往下说。

其实，老支书也想过撮合春来和小翠，碍于大光娘，一直没敢。他叹口气，背着手回了自家麦田。

全家人齐上阵，又加上吉庆和吉祥两兄弟赶着骡车来帮忙，下午四点，春来家麦子全部运到村西头的轧麦场上。

刚刚码好麦捆，春来想休息一会，却听说小翠回来了。

小翠坐车来到城里，本想在表姐家躲上两天。但见到表姐，她改了主意。家里的事，她从没告诉过娘家人。表姐脾气火辣，一旦知道自己受气，指定带人闹上门来，然后拉着小翠，抱着儿子，离开宋王阁。以大光爹娘现在状态，还能活？如此，真的对不起大光。

小翠搪塞两句，说进城来买东西，坐上公交车，原路返回。

她先去了乡派出所。这是春来出的主意，道德已约束不了大光娘，那就只能用法律来告诫她。

春来告诉她，眼下境况，大光娘举着枪打自己人，只有让她知道痛了怕了，才会消停。春来还挥手鼓励小翠，只有斗争，才能团结，只有斗争，才能胜利。

小翠横下心来，就这么干。她也做好两手准备，如果大光娘真拍了，做出让步，她就留下好好过日子。

大光娘再闹腾，她就抱着孩子回娘家，直到大光娘亲自登门道歉，并保证不再为难她，才肯回来。

听小翠说了情况，热心民警陪着小翠，回到宋王阁，并叫来老支书，一起调解。

村委办公室很是破旧，其中一把椅子只有三条腿，靠墙立着。但由于民警橄榄绿警服和大檐帽，显得有些严肃和庄重了。

民警脸上也露着威严，告诉大光娘，小翠有再婚权力，任何人不准干涉，不然，涉嫌违法。

小翠不辞而别，消失大半天，大光娘已吓得魂不守舍。可她没得到一点好气。大光爹含混着骂她：“折腾吧，小翠出了事，都别活。”傻乎乎的二光也在用眼神埋怨她，甚至小翠没回来，他都不吃饭。

可大光娘还想做最后的反抗，嚷嚷着自己没法活了，要去跳河。

还耍无赖？你真要死了，大光家还真就太平了！老支书火了：“去吧，没人让你死，是你自己不想活，赖不着任何人！”

民警也趁机批评大光娘，不能以蛮横耍赖的方式对待小翠，这样只能适得其反。

看来真的犯了众怒，大光娘蔫了，只好扭脸央求小翠：“看在大光的份上，娘求你了，别走。”

被大光娘逼得在鬼门关下走了一遭，小翠也不自觉的起了变化，说话强硬了许多：“只要你不再为难我，我保证就是结婚，也招上门女婿，但你要说一个不字，我立马就走，还带着儿子。”

大光娘赶忙抓住小翠的手，哽咽着说：“只要你留下，都好说。”

“行，咱赶紧割麦子。”小翠说。

老支书听了，跺跺脚，骂大光娘：“闹到这份上，小翠还是想着过好日子，你再胡球折腾，都对不起大光！”

大光娘如醍醐灌顶，彻底清醒过来。而且，小翠当众表态不走，目的也达到了，所以大光娘真的都好说了：“以后就让小翠当家，都听小翠的。”

没想到，就这样胜利了。小翠泪珠在眼里转了好几圈，但还是忍住了。不能让大光娘再觉得自己好欺负，小翠如是想着。

问题解决了，送走民警，回到家里，小翠先回了自己屋里。她拿出大光遗像，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流了下来。

这是高兴的眼泪。自从大光去世后，小翠心里还没如此轻松过。她使劲擦擦眼泪，在心里告诉大光，从现在起，我的事，我做主，谁也管不了，谁也干涉不了。

放好照片，小翠拿起镰刀，急匆匆走出家门。路过春来家门口，小翠向里面看了一眼，心底也陡然升起一股暖流。

春来救了她，还帮着出了主意，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因为春来。但小翠心里不止有感激，她忽然想起大光的话，如果我死了，只有嫁给像春来，他才能放心。

难道真的有天意？想想河边，春来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伸手抱住她，小翠又一阵迷离，脸上也泛起红晕。

她赶紧低头，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