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摸鱼这个事情，其实很玄。

可以说没有一个打工人会真情实感地给资本家卖命，在工作时间每多摸了一分钟那都是赚的。

可是，如果是彻底没活儿呢？

任谁到这个时候都得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要被裁了吧。

尤其再蓦然回首一下自己的工作，虽然确实曾经一天到晚嗷嗷叫，什么活儿好多呀、干不完了呀、怎么会有地方官下一场雨都连着报了三回奏章他写起来不累我看起来都好累哦，但是谁到底干了多少活，没了自己到底影不影响整个机构的运转，谁自己心里最清楚。

女史们慌了。

很快就有姑娘来给顾绮墨送汤汤水水了——真就是女人争宠三板斧，一旦她提着汤汤水水过来，那就是她认怂了，服软了。

顾绮墨自然笑纳。

汤水提溜着去和楚湘一块喝了，一边喝一边问楚湘：“倘若殿下是臣女，会做如何选择？”

楚湘只笑，看看顾绮墨，眸中星光闪烁。

搞得顾绮墨自己都只能举手投降：“好吧好吧。”

本来想让你背锅的，毕竟你是设立了这个机构的人呀，对她们无论是搓圆还是捏扁，总之你道德正确。

你不干就不干嘛，不干我自己来。

自己来的结果，就是她开始给服软的女史派活，但只给她派活。别的人该放着还是放着，要不要来服软你们自己看着办。

可即便是派活，和小余姑娘也是不一样的——她会把女史们写的节略和原本的奏章都看一遍，没问题的就给徐影，写的乱七八糟的就打回去，自己写一份给徐影那边送去。

这是小余姑娘复刻不了的操作，毕竟天资所限，小余姑娘能把这个事情大体干下来都属于谢天谢地，哪还有那些闲工夫把姑娘们没写好的文件自己写一份。

但顾绮墨就是……跟玩儿似的，多了个检查作业的活儿，一点没影响她的生活节奏，那潇洒的程度给女史们带来的挫败感，直逼无双作为首辅本来应该干上两年就头发花白深思枯竭，他却能每天干完了活儿还溜溜达达去别的官员的官房里参观，虽然没明说但是身上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高叫“多少事干不完啊看你操心的”。

并且，还有一点，让女史们觉得即便顾女史开始给自己派活了，这份差使也是彻底没法干了。

——她们永远失去了离权力中心最近的位置，职业成就感直接归零。

因为小余姑娘做司墨时，她们偶有妙论，写在她们的节略或是票拟里，徐影看得有兴趣了，会见一见她们，当面问问，再夸两句。

现在不可能了，因为顾绮墨会把所有材料都看一遍的缘故，有什么有趣的东西顾绮墨自己就先了解了，当然顾绮墨也不居功，她会把她认为有趣的所有的东西写出一个条陈来一块给徐影，内含提出这个观点的女史的名字，徐影看完了条陈，觉得有意思的，会赏赐那个女官。

可皇帝召见且当面夸奖的成就感，偶遇某个朝廷大员然后觉得自己和人家平起平坐的心理满足，甚至偶尔徐影开小会她们还能坐那儿发表意见，哪里是见也不见只是冷冰冰的赏赐能够相比的？

正所谓，权力不是来自于职务，而是来自于离权力中心的距离。

原本能直接接触皇帝的女史们，现在中间多了一个顾绮墨，女史们原本是徐影的幕僚，现在却仿佛成了顾绮墨的幕僚。

徐影是皇帝，她的幕僚自然谁都要高看一眼，选择做她的幕僚，而不是出去做个名正言顺的官员，其实有一定的合理性。

可你顾绮墨是什么东西！我们还给你做幕僚？我们出彩的点子反而是你给陛下汇报？即便你会提我们的名字那我们也见不到陛下了呀！那谁还知道我们呢？谁又会尊敬我们呢？

直接效果就是，很快啊，有两个女史给顾绮墨打了报告，说她们想出宫了，去考科举。

报告中有着女性宅斗王者特有的阴阳怪气，字里行间都在内涵都是顾司墨工作没干好，导致她们原本好好的工作也没法干了。

顾绮墨看到了她们的报告，嗯……

楚瑜白日是在书院，找他就太舍近求远了，再说了小太子“嫉恶如仇”得很，看到她被这么“欺负”，高低得去徐影那里告那些女史的黑状。

那就不好玩了，还是楚湘在政治上比较能理解到顾绮墨的心情。

果然两个姑娘在一起嘻嘻哈哈笑了好久，楚湘还阴阳怪气了一把“不会吧不会吧，她们真能以为这种话能影响你在阿娘那里的地位？”

阿娘只会奇文共赏然后和我们一起乐好吗→_→

顾绮墨胆子也大了，都敢横楚湘一眼暗示她有话好好说不要用这么气人的句式了。

对，顾绮墨是一点也没有往心里去的，甚至还只是觉得好玩。

其实想想顾绮墨自己也觉得神奇——刚刚到舅舅家的时候，她活得那叫一个谨小慎微，吃个饭都得先看看别的人是怎么动作的她好照着学，府里送缎子首饰的时候她也会在意先送哪房再送哪房，生怕别人把自己小看了去，要是偶尔听到了哪两个婆子嚼舌根说她如何如何的，她都能气哭好两天。

但现在，哪怕是这种已经跳到脸上来了的阴阳怪气，她除了好玩之外，并没有什么生气或者郁结的情绪，女史们小看自己也好，高看自己也罢，仿佛都影响不了她半点。

这样奇妙的体验，顾绮墨选择了和楚瑜分享，只是隐去了女史的具体姓名，楚瑜听得很认真，见顾绮墨只是想分享心情而不是想借助他的力量打击报复，就只抱了抱自己的小姑娘。

“我很庆幸。”楚瑜高顾绮墨一个头，他抱着顾绮墨，鼻尖能嗅到顾绮墨头发的香气，“在这样的年华遇上你。又很心疼，怎么这时候才遇上你。”

“殿下何出此言？”顾绮墨其实不太明白这个心疼点，不过这么多日来的相处她也习惯被楚瑜亲亲抱抱了，只在抬头看着楚瑜，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受惊的小鹿，看得楚瑜心都软了。

“你之前会在意，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依靠，因为顾氏只有你了，你不想堕了顾氏的名声，就只能自己挺直了脊背，就像……小刺猬，受惊了，就会裹成一团，以毛刺示人。”楚瑜轻轻亲了亲顾绮墨的头发，柔声道，“现在不在意了，是因为你心里的判断是你现在很安全，这才不必在乎别人对你是什么看法，会不会悄悄编排你。”

不知道是我，还是你的才华给你带来了这样的底气，或许都有，但不重要，总之……你现在能够不在意了，这让我很庆幸，也让我很心疼。

你之前过的，到底是怎样风刀霜剑的日子呀。

还好，让我遇上你了。

那些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