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非汉废帝
作者:凌波门小书童 | 分类:历史 | 字数:143.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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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 皇帝下诏夺霍光兵权,大汉真的变天了!
霍光这个问题简直是荒唐至极,而且透着一股让人发笑的癫悖。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太显而易见了,只是霍光一时没有想清楚罢了。
刘贺如果要回答,也非常简单,就一句话:朕担心这三路人马会长安之后,仲父会对朕不利。
只是,刘贺这句话真的说出来了,那无异于当中打霍光的脸。
霍光唾面自干的本领再高,估计也会下不来台的。
当场失态是小,一怒之下真的会起兵谋反吧。
刘贺不怕和霍光硬碰硬,但是还不想现在就硬碰硬。
“仲父刚才也许没有听清朕说的话,朕体谅将士们的辛苦,但可说过不追究这无功而返的事情。”
“赏罚分明,这是历朝历代治军的铁律,仲父身为大司马大将军,不会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吧。”
“塞北气温骤降可能确有其事,但到底对战局有几分影响还未可知,不能听范明友等人的一面之词。”
“普通的兵卒、伍长、什长、屯长乃至都侯校尉,他们自有领兵的主将奖惩,朕不必操心。”
“但是,还有一些人,是应该要先查问清楚,再看他们要不要承担不战而退的罪责。”
霍光听完天子的这些话,脸上再一次布满了阴云,刚刚压制下去的杀意又升腾了起来。
好一个“一些人”,看来今日的天子是打定主意与他过不去了。
霍光想站起来怒斥天子的癫悖,想像以前一样,用强硬的气势压服天子。
但是,他又发现自己的臀脚好像是粘在了榻上一样,动弹不得。
因为天子所说的这些话,一句一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刚来未央宫的时候,天子不是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不知兵”吗?
为何现在说起来却头头是道。
难道是天子现在不看《论语》《左传》这些书了,而改看兵法了吗?
霍光只得沉着声音问道:“老夫敢问陛下,是要追究哪些人的罪责?”
“自然是这三路大军的领兵主将——田顺、田广明和范明友了。”
这三人当中,除了田广明之外,其余两人可都是出身不凡啊。
范明友自然不必多说,是霍光的女婿,天子的姐夫。
田顺是前朝丞相田千秋的儿子,田千秋又是霍光的好友。
这些都是铁杆的霍党,天子毫不避讳地要追究他们的罪责,这不是明火执仗地要对霍党开刀吗?
“那陛下又要如何追究他们的罪责呢?”
“先查明真相,有功则赏,有过则罚。”
赏罚分明,是这个时代治军的一条铁律,纵使是霍光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如此说来,陛下的想法与老夫倒也没有什么冲突……”
“那可以让范明友等人率领大军先回长安城,然后再好好地查个明白,赏罚分明,自然能让将士们心服口服。”
老奸巨猾的霍光再一次把问题转了回来,重新抛回给了刘贺。
在这一瞬间,刘贺突然觉得一阵厌烦,就像吞咽了一只苍蝇一样作呕。
他不想再和霍光拐弯抹角了。
如此来回地耍嘴皮子上的功夫,没有任何益处,恐怕争执到明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给脸不要脸,那仲父就不要怪朕打你的脸了。
“仲父,难道真的不知道朕担心何事吗?”刘贺冷笑着问道。
“老夫……”霍光看不出天子已经发怒,还要端着架子辩驳一番。
“大将军!你真的要朕把话讲得那么清楚吗!?”
刘贺突然拍案而起,骤然提高的声音惊得霍光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把什么话说明白?
霍光一时转不过弯来。
他还发现天子居然叫他“大将军”?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仲父!范明友等人麾下一共有十万大军,塞北气温骤降,也许确实情有可原,但是据朕所知……”
刘贺故意停顿了片刻,目光从丙吉和蔡义的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霍光的脸上。
“据朕所知,田顺等人在十月二十九就已经在密谋南返归塞了!”
“那个时候,别说是吾余水边,就是更北的乌员都还没下大雪,气温也远未到不可行军作战的地步!”
如果说刚才霍光和丙吉等人只是对天子“知兵事”略感惊讶。
那么现在,当吾余水和乌员这些生僻拗口的地名从天子口中冒出来时,他们就不只是惊讶,简直就是错愕了。
这些出自于胡语的地名,莫说是长大在东海之滨的诸侯王不可能听说过,就是霍光和丙吉也并不熟悉。
刘贺看着三人这错愕的表情,觉得非常畅快。
这个时代的舆图怎么可能比得上后世的谭图准确呢?
刘贺不能将塞北所有的地形完全摸准,但是对这些重要地点的相对位置还是如数家珍的。
敢质疑朕“不知兵”?
那今天就小刀剌屁股,让你们看看眼。
“范明友所部从张掖出塞,算起来出塞一千六百里,但是西浚稽山距离不过六百里……”
第347 皇帝下诏夺霍光兵权,大汉真的变天了!
“田广明所部从西河出塞,算起来出塞一千三百里,但是西浚稽山距离不过五百里……”
“他们二人明知此次出征是我大汉谋划已久的一场大战,却浚巡不前,还要擅自南返归塞。”
“朕自然要怀疑他们有不轨之心,既然如此,朕怎可让他们率兵返回长安呢,那岂不是引狼入室吗?”
刘贺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
这小小的尚书署再一次亮起了刀光剑影。
只不过这一次,这刀光剑影是天子亮出来的。
丙吉和蔡义从未见过这样的针锋相对场面,根本就不敢插话。
而霍光也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一个天子,一个亲政的天子,一个获得朝臣和百姓支持的天子……
指名道姓地说三个在外领兵的主将犯上作乱。
不管是真是假,他们三人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如果他们是忠臣,那么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应该立刻自行了断。
以此来证明自己对天子的忠心,并换得自己家族的安然无恙。
任何的辩解都会被是包藏祸心。
堂外的雪还在一刻不停地下着,那软绵绵的声音掩盖住了刘贺的怒意,否则又会惊动外面厢房里的人。
许久之后,霍光终于稍稍回过魂来了。
他反复咀嚼着天子的这几句话,终于琢磨出了许多不同的滋味。
天子不仅知兵,还在汉军中有眼线,否则不可能比自己知道的事情还详细。
“老夫敢问陛下,范明友等人十月二十九日擅自南返归塞,陛下是如何知道的?”霍光问道。
“仲父不必多问,出征的是汉军,朕是大汉天子,那么朕自然就知道。”
没有主将的手令,任何兵卒都是不能擅自离开大营的,否则都会以逃兵论处。
但是仍然有人给天子送了信,这意味着给天子通风报信的人要么位高权重,要么死心塌地。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对霍光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突然,霍光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迷雾当中。
范明友不对霍光讲实话,天子对前线之事知道得比自己更多。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霍光甚至以为是范明友和天子串通起来捉弄自己。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但却让霍光备受打击。
因为这一刻,交手双方似乎是天子和范明友,而自己只是被两头利用的工具。
这种感觉让高高在上的霍光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仲父难道就没有一丝疑虑吗?”刘贺追着问道。
“确实有一些不同寻常,但是老夫没有多想,他们也许事出有因?”霍光发自内心地说道。
“好,那么朕现在说出来了,仲父还觉得朕的怀疑是无稽之谈吗,还是说仲父早就知道此事?”刘贺厉声逼问道。
大汉仍是刘氏的大汉——这是刻入霍光骨子里的一句话。
纵使他是把持朝政十几年的辅政大臣,但是仍然担不起谋反作乱的罪名。
所以,在天子的逼问之下,霍光是惊恐万分,如同掉入了冰窟窿一般。
他又突然想起了霍禹瞒了他许久的那件事情,更觉得自己的袍服仿佛被扒得干干净净,然后站在了满是积雪的庭院中让人观看。
羞愧,慌乱、恐惧……瞬间将霍光吞没了——他整个人僵在了榻上。
霍光用一夜时间鼓起来的那股虚张声势荡然无存。
范明友和霍禹他们难道真的要犯上作乱吗?
那自己岂不是要成大汉的不忠不孝之徒了吗?岂不是天子随时可以诛灭整个霍氏?
以前,天子没有借口,所以不能动自己这个有功于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
但是现在,范明友和霍禹这些蠢人,居然亲手把刀子递到了天子手上。
就算范明友他们能成事,霍家上上下下和所有的霍党恐怕也早就死绝了。
这时,霍光还想起了一件事情。
不久之前,也就是自己告病的那几天,天子下过诏令让北方各郡整修城池,以备匈奴。
看来此举防备匈奴是假,防备范明友他们是真。
这昏了头的范明友和霍禹,不好好地在塞北建功立业,为何要做这样的歹事!?
真是如此的话,霍光原来的计划就全都被打乱了。
“仲父为何不答朕的话?“天子冷漠的声音再一次传了过来。
霍光连忙从榻上站了起来,拜倒在了天子面前,颤着声音表达自己的忠心。
“陛下……老夫是头一次知道此事,之前也觉得有几分不同寻常……只是……”说着,霍光鬓角的汗水就涔涔地淌了下来
“嗯,朕相信仲父对此事是不知情的,朕也希望朕错怪他们了,但是不查明真相,朕一刻也不能安宁。”
“仲父,朕再问一次,现在能让范明友等人率领十万大军返回长安城吗?”
霍光没有答也不敢答,因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现在,他但凡说一个“能”字,那么就留下了口实,天子立刻就能将他下到诏狱里去。
霍光恐怕不是想着如何让范明友他们回来当自己的助力了,而是该想想怎么保住他们的性命。
保住他们的性命,就要先保住自己。
“仲父不说话,那那此事就由朕来做主,仲父是否有异?”
天子这是要夺自己的兵权了?
霍光眼神一暗,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拒绝可就是造反。
“请陛下下诏。”
“好,如此甚好,仲父起来吧,不必跪着了。”
“诺。”
如今,摆在刘贺面前的是三个选择。
上策是派出三个武将去夺范明友等人的兵权。
但现在的朝堂上没有比范明友等人更有威望的武将,随便派几个人去只会去送死。
中策是让范明友等人先单独返回长安,兵将分离,变相夺他们的兵权。
但范明友等人不会坐以待毙,见到诏书的那一刻一定会立刻起兵谋反。
下策是先将范明友等人稳在边郡,等韩增所部和赵充国所部回来之后再处置。
可却也让范明友等人有了更多的联络时间,久了也容易生变。
这上中下三策对比下来,上策选不了,下策太保守,就只剩下中策可以选了。
既然不管怎么做,都夺不了范明友等人的兵权,那么刘贺能做的就是不让他们名正言顺地回长安城。
说得简单直白一些,就是要用中策来逼他们:乖乖听话地回来当然好,真的反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丙卿,朕来说,你来写,仲父和蔡卿看看可有不妥当的地方。”刘贺说道。
“诺。”出自于三人之口,所传递的意味却是截然不同的。
“范明友、田顺、田广明所部将士,风餐露宿,深入不毛……虽未取得大捷,但仍然有功于大汉。”
“但今冬风雪骤降,匈奴贼寇恐狡诈多变,恐仍会侵扰我大汉边境。”
“故令范明友所部和田广明所部驻于灵武县,田顺所部驻于五原,以备匈奴贼寇。”
“为犒赏三军,慰勉思乡之情,屯驻边郡之时,一日当发三日钱粮。”
“范明友、田广明及田顺三人,立刻回长安面圣,陈述征北军情。”
“军令如山,不可违抗,抗令者斩!”
其实,刘贺对这诏令不抱太大的希望,能不能让范明友等人幡然悔悟是个未知数。
而霍光细细地听着,对天子的忌惮和敬佩又多了几分。
这诏令下得非常巧妙,不仅顾及到了范明友等人的颜面,更考虑到了普通兵卒的实惠。
“一日发三日钱粮”这一举措,可以让安抚好大部分将士的心,可以让他们乖乖地呆在边郡而不生异心。
这些底层的将士就是如此,得一点蝇头小利就会满足,根本看不清大势。
“三位爱卿,你们觉得这诏令还有什么要改的地方吗?”
蔡义和丙吉对军务不甚了解,也没有什么“歹心”,自然对天子的诏令没有任何疑问。
而霍光也提不出其他的异议了。
“仲父是大司马大将军,朕还希望你能给这三位将军各写一封信,让他们依诏行事,仲父可愿意?”
“此乃老臣的分内之事。”霍光很是不情愿地说道。
“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写吧!”
“诺。”
霍光的不情愿,被刘贺看在了眼里,他没有多说一句劝勉的话。
不管情不情愿,只要愿意动手做就可以了。
很快,霍光的三封信就写好了,而刘贺的诏书也定了下来。
诏书送到魏相手上加盖玉玺,就立刻派人连同霍光的三封信一起快马加鞭地向三个方向送去。
遭遇一场“新败”的霍光没有在尚书署多停留,有些颓丧的辞别天子。
当他离开正堂的时候,午时的报时钟声恰好响起。
各部尚书和御史也分别从厢房的小阁里走了出来。
他们站在屋檐下,看到了天子送别霍光的那一幕。
天子气宇轩航背手而立,虽然仍然不停地叮嘱大将军要走得慢一些,但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搀扶。
而大将军的脚步也有一些踉跄,他脚步急匆匆地穿过尚书署的院子,没有回应任何人的问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衰老的气息。
大汉的天,看来是真的要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