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玖给他整理衣襟，确认一切准备妥当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交到他的手中。

是他曾经交托给自己的信物。

这份信物，自从许游交托给她后，她除了洗澡，从未离身。

她在贴身的几件里衣缝制窄口口袋，换衣服时便将信物取出，放到干净的里衣中，稳妥地穿到身上。

因为怕信物被沾湿，她还多加了几层油皮纸，确保万无一失。

这么多年，终于，要还给他了。

许游握着尚有余温的信物，忽然声音低低地开口。

“姐姐，我永远是你弟弟，对吗？”

“当然了。”

艾玖捧住他的脸，“不管成功失败，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

许游眼角慢慢蓄起氤氲。

“姐姐，谢谢你。”

他的目光诚挚又依恋。

艾玖眼睛也开始泛红，哭着笑道，“一家人，说什么谢谢。小游，你记住，踏出这道门，无论谁来问，你都不知道你的婶婆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何无处可去，不知道自己被谁追杀。你只知道，自己飘泊流浪，小小年纪在外吃尽世间苦难，才终于找到一个容身之所。可是你很害怕，你害怕到不敢相信这份信物，所以你一直藏着，从不对任何人说起此事。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拿这份信物去做什么。而你这次来到京城，只是为了科考而已。”

她仔细叮嘱完，不放心道：“你记住了吗？”

许游重重点头。

“我记住了。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这份信物，我不知道这份信物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从小养育我长大的婶婆有一天突然死了，婶婆临终前让我去投奔亲戚，但当我到了亲戚家时，发现亲戚也死了。我无处可去，成为流民，直到碰到你，你收留了我。”

艾玖失笑。

“后面这句话就没什么必要刻意说出来了。若有人问起，你再说也行。总之，关于婶婆为何会死，亲戚为何会被灭门，你一概不知，更没有任何猜测对象。你没有想要利用信物做什么，小游，这句话是关键所在，只有你无欲无求，你才能得到一切。”

帝王之心，难以猜测。

是，他是在派人找回自己的六皇子不错，但谁又能保证，他对一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孩子，没有半点疑心呢。

京中形势本来就差，哪怕皇上没有任何疑心，朝臣们肯定也会抓住这个痛点去做文章的。

特别是薛家。

到时候，多得是人会逼着许游承认，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回京，就是为了夺回一切。

届时，不管明里暗里，薛家都绝不可能放过他。

皇后的儿子虽然三岁才学会说话，被所有人视为痴傻儿，但他身份尊贵，是中宫嫡出，将来不是没可能当上太子。

许游面色沉静，缓缓将信物放入怀中，贴身放好。

“姐姐，我准备好了。”

他抬眸时，眼里的稚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往无前的坚毅勇气。

艾玖看着他，不得不承认，他长大了。

“去吧。”她拍拍他的肩膀。

许游点头，推开门，步伐坚定往外走。

等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段北这才走过来。

“真的不告诉干爹他们吗？”段北有些担忧。

艾玖摇头。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甚至没告诉梁永齐。

如果不是段北自己循着蛛丝马迹猜到，艾玖原本是想连他都瞒着的。

“姐姐，那你呢，你准备好了吗？”段北问。

艾玖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

“小北，你会不会怨我？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很快会下狱的。”

一旦许游身份暴露，不管出于什么缘由，郭振义，乃至这整个家，都会被带走，接受盘问。

到时候，三方博弈，他们少不得要在牢里待一段时间。

艾玖心里愧疚，愧疚自己自私，擅自做了这决定。

更愧于面对段北。

段北此生，恐怕最大的噩梦，就是下狱了。

段北抬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肩膀。

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好，急忙收回手，摇头道：“姐姐，你说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嘛，自然是要一起面对的。再说了，家里出了个皇子，以后咱们是要过好日子的，先苦后甜，值得。说不定，我还能借着跟小游的交情，求他让皇上给我祖父翻案呢。”

说着说着，一滴泪就毫无征兆掉下来。

艾玖心里难受，抱住段北。

“会的。会有那一天的。”

段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将她推开，擦掉眼角的泪道，“姐姐，我也该去准备秋考了。”

“好。”

同一时间，一个消息传到了宫中。

皇后展开字条，看着薛家传来的消息，有些惊疑。

“消息可靠吗？”

传信的太监跪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绝对错不了。国公爷亲自去看过，他，他的眉眼，简直和皇上一模一样，娘娘，决计错不了！”

皇后却没那么激动，沉着脸道：“这些年，面容相似的人，也不是没找到过。这件事不能有错失，你去传个信，让我父亲想办法把人骗到家里去。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这张脸，都绝不能让皇上看到。”

“奴才知道。”

但皇后不知道的是，同样的消息，也在同一天，传到了皇上耳中。

柳太尉柳原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将一副画像呈上。

皇上打开画像，看着画纸上的少年，身子晃了晃，险些要晕过去。

“当真这么像？”

“是，皇上，比画像中更像。尤其是他的眼睛，既像您，又像淑妃娘娘。微臣也是唯恐有错，偷偷躲在远处看了一眼，绝不会错。”

皇上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

“他，他看起来可还好？”

柳原也有点激动，眼睛红红的，点头道：“他看起来很好，只是眉眼忧郁，几次对着庙里那棵槐树落泪。想来，他是想淑妃娘娘了。”

“是了，是了……”

皇上捧着画像，眼泪顿时涌出来。

“柔儿喜欢槐花，槐树开花时，总喜欢坐在树下，等风将槐花吹落。芳兰一定是跟他说过，所以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