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口就后悔了，立马闭嘴。

周恒回身看她，目光如炬。

“看来德永镇里确实还有裕亲王的眼线，那些人如今的身份，你都知道。”

红梅别过头，不肯再说。

“你既然开了这个口，料想也明白，是收不回去的。”

人的意志力就像一口气，这口气散了，就很难再聚起来。她既然能被说破心防一次，自然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红梅明白这个道理，她闭上眼，无声流泪。

她只是不想要任何人惊扰那些青楼姐妹。

当年青楼倒闭，留在德永镇的，并非只有她和小月二人。那些留在德永镇的姐妹从良嫁给贩夫走卒之后，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多年过去，早已养儿育女，家庭美满。

如果此时周恒等人重新将她们找出来，无异于摧毁她们苦心经营多年的美好日子，把她们架在火堆上烤。

同是沦落风尘人，她如何不明白青楼女子的难处？

她们多年来闭门不出，专心在家中相夫教子，为的不就是有一天丈夫能彻底消去心中芥蒂，能让她过上踏踏实实的小日子吗？

她怎么忍心因为自己，而去暴露她们？

“不是她们……不要去找她们……”

眼泪从脸颊滑落，红梅明白，或许这次刺杀行动，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注定无法再与家人团聚。

她低头，轻声道：“那个人姓陈……”

她没有直接说出那人的名字，而是缓慢地转过头，朝监狱中的某处看去。

众人循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一个人。

陈老板。

德永镇北区最富庶的商贾、码头商会总会长，也是码头扩建之事郑子辛第一个合作的商人。陈府的陈老板。

陈老板‘咚’的一声跪下，面上肌肉颤动，眼中带着绝望的死灰。

突然，他爆发出一声怒吼：“她撒谎！她在污蔑我！”

然而，在他暴起的一瞬，武吉已动作迅捷上前将他擒住。

红梅双手捂着脸，低声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我，你个贱人，你在害我！你是要害死我！”

怒吼声响彻整座监狱，喊得人心头发怵。

艾玖回到郭家时，仍有些愣愣的。

在牢里发生的事，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太震撼。

几个孩子默默坐到她旁边，都没说话。

郭老正在院子里哄着艾花在荡秋千呢，见他们回来，抱着孩子迎上去。

“你们今日怎的这么早回来？”

见他们神色不太对劲，赶紧将孩子放下，着急道：“你们为何这个表情？出事了？”

艾玖叹了口气，将被两个妇人袭击，到揭发妇人身份，指证陈老板的事全说了。

郭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陈老板？北边那个陈府的陈老板？他？他也是裕亲王的细作？！”

艾玖点头。

她的心情，不可谓不沉重。

这一盘大局，如此良心用苦布置多年，想来，应该是想要在今年收网的吧？

艾玖有点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如果淮西码头的事按照裕亲王的原计划闹大，或许，此刻德永镇已经成为裕亲王运输粮草兵马谋逆的重要码头，那时，根本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入主京城。

然后，改朝换代。

然后，大燕动乱。

她实在有点后怕。

她以为自己只是随随便便跟着流民来了个犄角旮旯的小镇，却没想到，自己在无意中竟走进了这盘下了多年的谋逆棋盘中。

甚至在不经意之间，摧毁了这盘棋。

她撑着下巴，有些怅然道：“希望只是德永镇这样。”

郭老亦有些感慨，叹息道：“世事如棋，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这盘棋，棋面干净一些。”

小小德永镇形势尚且如此险象环生，很难想象，京城究竟是什么情形。

她忽然有些好奇：“郭爷爷，为何当今圣上对裕亲王等人如此纵容？我不信朝堂中没有明辨是非之辈，他这般大的动作，京城总会有些风声吧？”

郭老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她对面，“你可知裕亲王是何人？”

“亲王啊！有封地的亲王。”

都裕亲王了，当然是个王爷。

郭老却摇摇头。

“他若只是个普通亲王，行事怎会如此嚣张？他是先皇的同胞弟弟，也是当时最受宠的皇子。不仅如此，坊间有传言，本该就是裕亲王继承大统的，只是后来发生一场变故，才让先皇钻了空子，得登大宝。”

这事倒是新鲜，几个孩子都没听说过。

段北听得尤其认真。

“难不成，先皇对裕亲王心怀愧疚，所以多番忍让？”他猜测。

郭老摇头：“九五之尊这个位子，向来腥风血雨。皇家子弟，不似寻常百姓，笑里藏刀绵里藏针是是常事。先皇既然能从他手中夺取至尊之位，自然也是有手段的人，不会因为骨肉亲情而心软。先皇之所以对裕亲王多番忍让，传言，是因为他手里捏着国库钥匙，早年间，先皇想要开国库，都得亲自登门求过他，才能开。”

几人瞪大眼睛。

这也太荒唐了吧？

艾玖直接表示质疑：“国库财权怎么可能会交到一个亲王手上？这传闻是假的吧？”

“传闻是假是真，此事不得而知。但有一件事是真的。当年边境交战，国库空虚，太子确实亲自登门去拜访了裕亲王，第二天朝廷才拿得出粮饷军资。”

众人面面相觑。

一直没说话的许游忽然问道：“那现在呢？现在的……皇上，也要这般求着裕亲王吗？”

郭老苦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像这样的皇家秘事，哪里是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打听的？不过是偶尔听到些闲话，大家私下里说说笑罢了。你们也只当是听个故事，不必太过当真。毕竟，这些事是真是假，只有皇家知道。”

艾玖忍不住朝许游看去，许游低着脑袋没再说话，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她脑袋有点发疼，赶紧转移话题道：“我听闻如今能够镇守边疆的将领唯周家而已，既然如此，为什么皇上还要流放周家人？难道不怕周家寒心，对江山弃之不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