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衙役将几张床榻搬到公堂上，周恒邀请万元良主簿等人一同歇下时，万元良才明白，他不是开玩笑。

他真的是睡觉都得拘着他们。

万元良气得手发抖，但面上不敢表露，只咬着牙推辞道：“将军，衙门后院有歇息的厢房，实在不必如此。况且，这是公堂，如何能这般歇在里头？”

周恒却已经上榻，理所应当道：“在此处歇息，醒来可以马上回去继续核查账册，也免去了下人前去唤你们的琐碎时间。万大人，歇下吧。”

见他们迟迟不上榻，周恒忍不住挑眉。

“看来各位也不是很累，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继续吧。”

说着，就要起身。

师爷急了：“不不不，还是先歇息片刻吧。”

在院子里熬了快两个白天，他实在是不想再熬了，就想赶紧躺下来睡会。

万元良看一眼守在公堂上的带刀士兵，满肚子憋屈只能咽下去，气呼呼地上塌。

周恒秘密潜进德永镇，他知道。

周恒被山上野兽所伤，他也知道。

周恒与郭家父子勾结，意图对他动手，他更知道。

但他都不急。

直到他布置好一切，等待周恒跳入瓮中，却发现被他一把火打乱计划，万元良才有几分忌惮起来。

好在他已经跟那位飞鸽传书，那位说了，这几日便会派人前来助他。

所以他依旧气定神闲。

他以为，周恒总得要藏个几天，小动作个几天，才会露面。那个时候，他早已与那位布下里应外合的天罗地网。

可他完全没料到，周恒竟突然就杀到衙门，在转眼之间将他的人全部控制住！

他也是在衙门被完全钳制的那一刻才意识到，他之前彻底低估了这个武将莽夫！

如今周恒这般拘着他，他没办法将衙门的消息传出去，若是这时那位的人到了，岂不糟糕？

万元良急得上火，整个人跟油煎似的。

躺了一会，他偷偷睁开眼，想趁人不注意溜出去。谁知，眼睛一睁，就对上武吉那双肃杀的大眼睛。

他吓得抖了抖，只得重新躺下。

武吉心中冷笑，见他老实了，这才低声对手下说道，“你盯着他们，我去歇息片刻。”

“是。”

万元良这边不好受，医馆这边同样一片低气压。

艾玖实在病得厉害，药喂不进去，全顺着嘴角流到衣服里去了。

许游捧着帕子放到她下巴处接，接了满手的药水。

梁永齐越喂越忍不住心里头那股怒气，搁下碗，怒气冲冲往外走。

“小齐哥哥，你去哪儿？”段北喊住他。

梁永齐没回头，怕被孩子们看到他眼里可怕的杀气。

“去撬开郑子辛的嘴。周恒将军不是说郑子辛与万元良实则暗里勾结吗？我撬开他的嘴，便能早日送万元良归西！”

说完，继续往外走。

“小齐哥哥，你等等！”段北起身追上去。

梁永齐不想停下，只想着赶紧去打郑子辛几拳发泄情绪。可听到段北的脚步声，又惦记着他胸口的伤，不敢让他跑，唯有停住脚步回过身去。

段北跑得也很是难受，捂着肋骨，喘息道：“小齐哥哥，郑子辛与万元良勾结，但他是你的长辈，根本不惧怕你，你很难撬开他的嘴。倒不如从陈老爷那儿下手。郑子辛一到德永镇便去了陈府，我觉得，其中定然也有蹊跷。”

梁永齐略加思索，点头道：“好。你帮忙照顾好姐姐，我去了。”

段北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扭头，看向屋里的艾玖，眼底忍不住又泛出泪花。

陈二婶见他们喂药费劲，狠狠心，提议道：“阿九姑娘昏迷着，药喂是喂不进去的，得有人撬开她的嘴，把她舌头压住，往喉咙里灌，才能灌进去。”

艾乐一听，随即端起药碗：“我来。”

他爬上床，凑过去扒开艾玖的嘴，陈二婶帮忙将艾玖的头压下去，用勺子压住艾玖的舌头，然后艾乐捧着碗直接将药往艾玖喉咙里灌。

这样的方法确实有效，只是苦了艾玖，昏迷中喉咙受到刺激，满满的窒息感袭来，吓得她在昏迷中也下意识地挣扎。

许游赶紧扑过去，把她双手按住，不让她乱动。

段北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艾玖痛苦呜咽的声音传来，刺痛着段北的心，段北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爱哭性子，听着听着居然又满脸的泪。

“姐姐乖，喝了药就能好的，我们都在等着你好起来。你千万不要丢下我们好不好？是你把我们捡来的，你若不在，让我们怎么活下去？”

他将头埋在艾玖手里，痛苦地哭出来。

一碗药灌下去，艾玖领口全湿了，许游忍着泪意给她擦拭脖子上的药水，责备道：“小北哥哥不许说丧气话，姐姐自然会醒过来的。她只是太累了，等她睡够了，就会醒的。”

艾乐将碗放到桌子，往脸上一擦，大声道：“没错，一定会醒的！不醒我就把小花小叶叫过来，吵死她！”

满屋悲戚。

自她昏迷，几个孩子几乎时时守在床边，今夜也不例外。刘大夫叫他们去床上睡他们也不肯，床边铺了草席就躺下窝在一起。

他们都是被艾玖捡回去养的孤儿，若没有艾玖，他们根本活不到今日。他们希望艾玖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们。

夜里梁永齐回来时，见艾玖仍旧未醒，也默默地掀了被子坐在床下，怔怔发呆。

他也不敢想象，若艾玖当真熬不过这一关，他要怎么办。

他挨着床边，疲倦地闭眼休息。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已熟睡。

烛火跳跃两下。

未关紧的窗户，风透了进来。

艾玖眼皮子颤抖着，开开合合挣扎许久，终于睁开一条缝。

这是哪儿？

她身子昏昏沉沉的，脑子也不甚清楚，只觉得自己浑身好似被巨石强压在床板上，实在无法动弹。

她睫毛颤动，干涸的嘴唇动了动。

“疼……”

肚子头，手疼，脚疼，骨头疼，全身都疼。

不对，她的手呢？

她尝试动抬一下手，却有一股痛意火燎似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