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玖说完这番话，林中一下寂静了。

只有余音回荡，悲壮哀切。

郭振义和梁永齐紧张地握住拳头，大气不敢喘，生怕自己细微的动静会坏了大事。

周恒良久没有说话。

他目光中突然迸发出一抹强烈的怒气，这怒气令他浑身肌肉绷紧，浑身散发着骇人气势。

但很快，他收敛住这股气势，沉着嗓子，幽幽道：“你们是早有计划，要引我入山林。我说的对吗，小姑娘？”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色变。

艾玖当场吓得瑟瑟发抖，心脏都差点吓停。

他怎么会知道？！

周恒沉声道：“我方才就在好奇，为什么事情那么巧合。偏偏我来德永镇第一日，山中便有人受伤。为何偏偏这小少年及时出现，还知晓二十年前的旧事。为什么偏偏你又正好跟他们都认识。因为，这一切都是你们早就谋划好的。”

艾玖吓得僵住不敢动。

面前这位，是铁血沙场的将军，是朝中二品官员，不是德永镇县令这种可以随便抖机灵糊弄的九品芝麻小官，又手持陛下密令，七品以下官员皆可先斩后奏，更何况是她这种草芥流民。

她实在没胆子抬头看周恒的脸色。

梁永齐心中也是大骇，见周恒面色不善，硬着头皮要下跪求饶。

但被郭振义抢先一步。

郭振义拖着伤重的身子上前两步，满脸肃容，整理衣冠，执起衣摆抖了抖，肃拜下跪。

他朗声道：“晚生郭振义，光熹六年十三榜举人，跪请将军聆听民心，解救德永镇百姓于水火之中。万元良，天元四年九榜末位举人，德永镇康平村人士，家父瀚博学院夫子郭扶德的得意门生。二十五年前，德永镇县令升迁安山县，同年七宝村大批良田被洪水淹没，万元良为谋县令之位，散尽家中钱财带领众人亲自前往七宝村抗洪，赢得村民拥戴，名声远扬。家父郭扶德见其品性优良，心怀百姓，撰写举荐信，力荐万元良当上德永镇县令之位。”

他眼眶泛红，虽负伤虚弱，声音却饱含情感。

“谁知万元良乃披着羊皮的豺狼，成功登位后凶相逐渐显现，他拉拢恶吏王丰茂为捕头，严加码头赋税，为整肃码头强行推平周围数十亩良田，致使当年六户人家家破人亡。同年，他以修建码头商楼街道为由，强加农田赋税，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商楼建起后，他以振兴德永镇的借口，强行要商贾重金入驻，若不肯，则再不允与码头有任何交易。此后几年，为扩建德永镇，贿赂周围各村村长，逼死良民，夷山为地，借口以低税诱惑大家同建民屋，却又在第二年出尔反尔，依旧征收百姓的农田赋税。”

郭振义自从八年前被万元良派人暴打一顿，丢失半条命后，身体就一直虚弱。此刻身负重伤，又情绪激昂，身子早已摇摇欲坠。

艾玖眼底含泪，顾不得许多，走过去扶他。

他冲她虚弱一笑，重新挺直腰板，高声道。

“他一手扶持的恶吏王丰茂，养出了刘江刘源两个德永镇臭名昭着的恶霸。万元良不方便出面剥削的商贾，王丰茂便授意刘家兄弟去恐吓、绑架、威逼、殴打。碰上不愿被征收土地的百姓，刘家兄弟便会上门谩骂、欺凌、甚至抢占良家妇女，逼他们点头。”

“山中出现猛兽，祸及百姓性命，他则让衙役恶吏持刀威胁，命令山下百姓不许妄言，而后一封陈书上报，称野兽已被剿灭。为了能扎根德永镇保住荣华富贵，他捏造政绩，欺上瞒下，又与安山县县衙沆瀣一气，甚至联同长鹤县，一同暴力镇压无辜百姓，将码头作为敛财工具，与长鹤县、安山县知县暗中操控过往商船，层层剥削，使得德永镇二十年时间里百姓创收年年递减，人丁凋零，大批百姓为求生存，不得不背井离乡，而德永镇，也因此成为十里八乡赫赫有名的贫瘠小镇。”

说到这里，郭振义已经撑不住，倒了下去。

可他仍瞪着眼，满目悲怆道：“多年前，晚生与有志之士，曾密谋欲上京告发此人昭昭罪行，不料被他的耳目发现，两位秀才挚友前程尽毁，蒙冤入狱，而晚生也因此被打得卧床数月，至今阴雨天气时全身骨头仍然疼痛难忍。周将军，没错，今日之事，确实是我豁了性命算计于你，可若能因此将万元良此等狗官拉下马，还百姓安宁之日，我郭振义便是被判五马分尸，亦是甘之如饴。”

他握住艾玖的手，泪流不止，“只是这两个孩子与此事无关，还请将军莫要迁怒于他们。他们是难得的好孩子，求将军垂怜！”

艾玖在旁早已听得泪流不止。

她看向周恒，伸手，指着山的那头，哽咽道：“周将军，你可知山的那面，曾有一户人家，夫妇伉俪情深，恩爱不疑，三个稚童天真可爱，本可岁月无忧，在父母的爱里长大。可就是因为王丰茂，因为刘家兄弟，因为他们看上了那妇人，所以将男人青天白日里活活打死，逼得妇人大病一场，临终前找不到人托付三个孩子，只能托付到我一个12岁小女娃手中。刘家兄弟知晓您要来德永镇考核政绩，竟想要一把火将三个稚童烧死，毁尸灭迹。我为了救他们，也是险些命丧黄泉，至今，我们都不敢光明正大上街去，每日躲躲闪闪，我甚至都不敢带着几个孩子到山上祭拜他们的父母，生怕会被刘家兄弟盯上。”

她几度说不下去，哭着问道：“周将军，我们斗米小民只是想平安活着而已，我们何错之有？”

梁永齐生怕艾玖的这番话会惹怒周恒，急忙站出来，挡到艾玖面前。

“我姐姐是无辜的，你要怪罪，就怪罪我！”

赖广和武吉在一旁听着，也是几度没忍住眼泪。

武吉心中不忍，开口道：“将军，万元良看来确实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