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齐一怔：“这如何能一样？”

“为何不一样？”

艾玖认真地看着他，目光灼灼，“我们相处的愉快时光难道是假的吗？人固然会有一死，我已经死过一回了，孤零零的，死在没有温情的地方。我不愿意再过一次那样的人生。”

她上辈子对情感的诉求极低，有原生家庭的原因，也有性格的原因。

她几乎不想要社交，因此没有几个真心朋友。职场上那些人，除了冰冷的工作价值，她也从未去想过要进化成友谊。

死去的那一刻，她才忽然觉得后悔，后悔自己的人生活成了机器人般冰冷冷的人生。

所以这一次，她不想再当冰冷冷的人。

哪怕真的要死，也要有温度地死去。

但她的这番话，听在梁永齐耳朵里却误解成因为她经历过洪灾，甚至成为洪灾中所剩不多的幸存者。太过孤苦无依，所以格外珍惜这几个弟弟妹妹。

他顿时无言。

她的这份心意，令他心头沉重。

他长大的地方，除了娘亲和外祖父，再没人能给他这样的心意。

“我明白了。”

这一刻，他才真正地将自己当做他们中的一部分。

不是为了寻求活着的意义，而是为了这份世间难求的温情。

幸运的是他们一路走来没撞到巡逻的捕快，很顺利就到了善春堂门前。

艾玖敲门问里头是否有人，不多时，药童小哥阿路举着烛台开门，见是她，大为惊讶。

“阿九姑娘，哎哟，你这是掉了哪处水坑，怎么如此狼狈？”

艾玖扁嘴，“是呀，太倒霉了，好在哥哥你在，我脚底让石子扎伤了，不知道你这儿能不能给我开些药抹一下。”

阿路学医学得不深，但简单皮外伤处理却是懂得的，于是赶紧将人请进来，扭头去找纱布。

“刘大夫去七宝村治时疫了，我今儿且先给你处理着，等刘大夫回来，你再让他瞧一瞧。他今日启程前还跟我念叨想要赶紧收你当徒弟，他若知道你伤着了，想必也会着急。”

艾玖笑眯眯道：“那我先谢谢阿路哥哥了。”

梁永齐满脸新鲜看着她。

她怎么回事？跟谁都这么能聊得来吗？

“哟！”

阿路掌灯看清楚她脚底的伤情，皱眉道，“伤口有点深，还裂开了。你这究竟是怎么伤的？可不太好处理啊，你接下来至少五日脚不能沾水，不能用力。”

艾玖这下脸是真垮了。

不能用力，那她还怎么干活，怎么赚钱？

伤口嵌有些碎沙石，清洗起来相当折磨，痛得艾玖几乎要飙泪。

阿路有意闲聊分散她的注意力，问道：“这位小公子是谁？怎么以前不曾见过？”

艾玖眼珠子转了转，开始满嘴谎话乱编。

“他是我大姨娘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远房表弟！说来真是意外，我竟是一个时辰前才知道我有亲戚在德永镇。可怜我大姨娘病死了，家中只剩表弟一人，我本来想摘些野果子给表弟当见面礼，谁知笨手笨脚掉水里去，鞋子还丢了，这才伤了脚。”

梁永齐：……

突如其来的亲戚关系是怎么回事？

“哥哥，能否让我表弟去井里打一桶干净的水回去做饭？唉，可怜啊，表弟被邻舍欺凌，水都不让打，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厚脸皮来求阿路哥哥你。”

她说谎简直张嘴就来，偏生又眼神真诚，能说得人心头发软，根本没法拒绝。

梁永齐觉得都快要不认识眼前这人了！

如果不是出于对她的信任，猜想她有自己的原因，梁永齐早就开口怼几句了。

“真可怜啊。去吧，后头院子里有井，想打多少水便打多少，以后没水，也尽管来医馆便是了！”

阿路也是个心善的，居然完全没怀疑艾玖的鬼话。

梁永齐斜睨一眼艾玖，艾玖冲他使眼色，他心里轻哼一声，拎着桶去了。

阿路给艾玖上好药包扎完，叮嘱她三日后来换药，这时梁永齐也打好大半桶水了，于是艾玖付了药钱，对阿路千恩万谢后告辞。

“阿路哥哥真是好人，早点睡哦，睡够精神才能治病救人呢！”

梁永齐已经没办法直视她这嘴脸了。

从医馆出来，他实在没忍住，略带脾气质问道：“你跟谁都这么嘴甜的吗？一口一个阿路哥哥，你想给人家当妹妹去？”

莫名其妙。

“有求于人自然要嘴甜一些，否则这世道谁愿意搭理一个流民啊？我跟你说，善春堂的刘大夫是顶好的大夫，人家药童哥哥也是心善的人，以后说不定还有许多事要麻烦他们呢！”

梁永齐别过头，悄悄翻个白眼。

“你饿不饿？不知现在哪里能买些吃食，我担心他们饿坏了。”

院里的灶台那么脏不经过清理根本没办法用，她累了一天，也实在很懒得再去做一顿饭，想着不如买现成的算了。

“这个时辰，恐怕只有酒楼营业。”

大燕国规定，非特定时节，入夜后街上不得贩卖吆喝，像酒楼或风月场所这些则不受约束。

艾玖想到如今所剩不多的存款，皱了皱眉头，不太舍得去酒楼买吃的。

“罢了，饿一顿，应该问题不大。”

她脚受伤，未来几天估计没办法找赚钱的法子了，能省一些是一些吧。只希望刘大夫此行能顺顺利利的，府衙当真兑换诺言，当真奖赏十两银子就好了。

不然她得愁死。

“你说，这世上什么最赚钱？”

梁永齐拎着木桶，气息有些不稳，敷衍回答道：“赌场、妓院。”

呃……

艾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别的呢？正经的行当有没有？”

他瞥她一眼，见她有些苦恼的样子，笑道：“你难不成想要经商？”

“倒也不是。”

说实话，她对做生意兴趣并不是特别大，不过为了求个温饱而已。

“但我们活着总得要吃饭。昨夜运气好能抓到一条蛇，才换来了这镇子里一个落脚的地方，那接下来呢？米总有吃完的一天，就算你要打猎，我也总得想办法给你买弓箭，可是钱要从哪里来呢？”

“所以，”她盖棺定论道，“不是我想要经商，是在没有稳定收入来源之前，我必须要做点生意维持我们七张嘴的吃食。”

“你不是说让我按你的故事写文章挣钱？”

“那是慢活，不一定真的能挣到钱，也不一定什么时候挣钱。咱们总得多条退路，免得这条路堵死之后，齐齐束手无措在家等死。你说是不是？”

她这么说，梁永齐便也认真了几分。

“其实天底下挣钱最容易的，是文士的一张嘴。我爹爹有两位得力心腹，每当家中生意遇见阻滞时，他们随便说几个方法，便能帮我爹大赚一笔，而他们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也能得我爹源源不断的赏赐。我曾经常与他们聊天，知道一些诀窍，只是，我得有施展的机会。”

艾玖蓦地瞪大眼睛。

她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