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裴缓缓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恭敬跪地，从怀中掏出皱皱巴巴的证据数张，举过头顶，皇帝抬手，自有内官上前接下。

纪朗眼眶隐隐泛红，想上前一步，却是被老裴用眼光呵退，纪朗醒了神，知道不可透露出两人关系。

忙微垂了头，让官帽遮住了脸，只是一双眼，紧紧锁定在自家阿兄身上。

旋即将搜集到的证据一一奉上，皇帝一边翻看，老裴一边慢慢的说，内容详尽真实。

桩桩件件，详细到何年何月何时，具体是何人经手操办，另附上名单，包括买卖官职的最初位阶与现任升迁与否。

揪出来的人里，自然也有五皇子的人，只不过被舍弃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差。

若是所有人都出血，只有五皇子安然无恙，那便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了，适当的放放血，倒更显得真实。

就算有人质疑，也大可说五皇子清正廉洁，在朝中无甚势力，五皇子也大可以告罪一声，说是自己手下的人起了二心，没管教好，一发现便赶紧上报以求将功折过。

至于隐藏在高处的暗子，就算有心人循着蛛丝马迹来找，五皇子此次交上去的名册可是厚厚一沓。

若是挨个都清算，朝廷可得好好换一换血了，等到风头过了，这些人站稳脚了，再换下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只不过科举舞弊的最大受益者与幕后黑手从六皇子变成了四皇子，鞍前马后的军师从安贵妃的母家娘舅变成了皇后的母家娘舅。

换汤不换药，本也无甚好说，左不过是外戚干政与皇子夺嫡的老旧戏码，只不过架不住历代君王都好这一口，套路再老旧，也是愿意买单的。

这不，自家父皇的脸已然拉了下来，四皇子是最清楚的，这般面色，便已然是风雨欲来。

国舅爷早已吓傻，有些愣怔，毕竟科举水很深，各方势力都会往其中插一手，分一杯羹，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历来都是如此 。

大家看透不说透，各自为营也就罢了，为何今日五皇子将这掺和进去的所有好处，一下子都加到自己头上来了。

“陛下，臣没有……”

“啪”厚厚的奏折径直砸在国舅爷脸上，将其打的鼻血横流。

皇帝咆哮道：

“没有？还说没有？证据都摆在朕面前了？还敢狡辩？先是你私生子拿着鸡毛当令箭，吞了救灾的银钱。

如今又是你，拉帮结派，手都伸到科举去了，你怎的不弄个皇帝做做？”

因着怒极，皇帝胸膛激烈起伏，五皇子清咳两声，一个眼神过去，最近很得重用的小福子捧着参茶上前。

四皇子冷眼瞧着，既不向皇帝求情，也不为自己辩护。

父皇已然认定了此事与他脱不了关系，只是因着不清楚参与多少，到底还顾及些父子情份，因而越解释，描得反而越黑。

不若装作完全不知情，打打亲情牌保住命，其余的慢慢图谋。

一边帮皇帝顺气，一边将五皇子一早备下的茶奉上。

这参茶也是很有讲究，一钱熟三七打粉，一钱西洋参打粉，温水冲泡，补气养血。

皇帝抿了几口，当下便罢了国舅爷军中职位，命罚俸禄停职查办，一应清算名册上买卖官职的行贿者。

但涉及人员实在过于庞大，五皇子适时进言：

“父皇，若是全部替换，恐朝野动荡，据儿臣知悉，有些人做的其实蛮不错的，例如礼部尚书家的公子，虽是买的官不假，但爱民如子，做了不少好事。

不若给这些人一些时日，先好好去民间听听百姓的评价，如是好官，便也留下罢了。”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即不一棒子打死，也留有了转圜的余地，有了可操作性的空间。

礼部尚书本是安贵妃的人，只不过如今六皇子已然登基无望，正是需要另择良主的时候，五皇子这般说法算是变相替儿子求情，不管结果如何，尚书府也是得卖个人情的。

皇帝闻言抚了抚额，只觉喝了参茶心不慌了，却头愈发疼了，头疼欲裂，打耳一听，觉得五皇子的提议没什么问题，便问下头众臣道：

“诸位爱卿觉着如何？”

众臣忙附议五皇子的提议，这样再好不过，顶多是五皇子拉人上船罢了。

若是再拖延下去，保不准陛下脑子一热，就决定要全部撤职呢，见好就收吧。

“臣等认为五殿下所言极是。”

“那便这么办吧，老五，便多费些心思，最近不用来服侍了，你办事妥当，父皇最放心不过你，至于老四嘛......”

皇帝揉着额角，正斟酌该如何处置四皇子，四皇子一直一言未发，他何尝不知晓老四被国舅爷拖累，只是不知道到底在科举舞弊与买官之间参与了多少。

不若也远远给了封地打发走？还是说同老六一般贬成庶人？

正思索间，只听得几声窸窸窣窣，皇帝抬眼瞧去，但见得平日里端方持重的四皇子已然膝行至阶下，正抬眼仰望着自己。

眼神如有实质，平静而坦然，仿若此事与自己全然无关，如困兽般了无希望的眸子。

皇帝怔愣片刻，喃喃道

“至于四皇子......”

“爹！阿爹！”

四皇子叫得不是父皇，偏偏是阿爹，只有这父子三人能听见，五皇子眉峰一皱，知道事情不妙。

千算万算，算到了四皇兄会据理力争，会强词夺理，自己大可以再加上其他罪名，甚至可以控诉他对父皇不敬。

可万没算到四皇兄不争不抢，早早便让父皇判罪，这让他后面的戏唱不下去。

与五皇子从小不得宠不同，四皇子曾因着伶俐懂事，是很得过圣眷的。

只不过后来千娇百媚的安贵妃分了不少宠，六皇子又生得嘴甜乖巧，对四皇子的宠爱这才慢慢淡了下去。

阿爹，阿爹，一声一声唤在了皇帝心上。

皇帝曾抱着年幼的四皇子微服私访，同民间寻常父子无二，在皇家亲情显得尤为珍贵。

皇帝很爱老四口口声声唤自己“阿爹”远胜于听父皇，四皇子是知晓软肋的。

皇帝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长叹一声道：

“罢了，老四，你最近两个月就安心在府上待着吧，朝政大事，朕自会安排妥当的大臣帮衬着你五弟料理，今日便这样吧，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