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颗碎糖
作者:行孟 | 分类:古言 | 字数:72.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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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情愫
谢安韵的笑令人心乱,韩凌芸想了想,她不甚了解对方,但这般如少年时期的真诚是她无不及的
等眼前乍现景象,已然是到了皇宫深处
此时正是近黄昏,韩凌芸扫了两眼,百年过去,这里依然没变,环山绕水,小溪轻流,唯一令人生疑的恐怕就是———这里原先是太子住的东宫,现在却是皇宫
珠帘被轻拨开,韩凌芸侧目见到皇帝正提笔写着诗词,他的桌前落满了奏折,每日都批不完,而今日,他将那些无穷无尽的事务放在一旁,专心的写着诗
闻声,皇帝这才抬了头:“你来了。”
韩凌芸走到他身旁去,仔细瞧着那诗,诗是好诗,字也足够漂亮,细细品读,却发觉略有耳熟
“怎样?”
“很好。”韩凌芸点点头:“只是不知道这诗是在思念谁?”
皇帝苦恼的将刚写好的诗揉成了一团,像是揉碎了自己的年少时光:“太稚嫩了。”
这句“稚嫩”不知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诗。韩凌芸站在一旁,看着皇帝将纸放在火烛旁,纸稍沾了些火苗,便尽数燃烧了起来
他手一抖,整个诗篇都落在灰烬里
“清心拿到了?”皇帝道:“我叫叶景天拿给你了。”
韩凌芸道:“皇帝说话算话,我也应当如此。”
闻言,他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让仙人实现我的愿望,实有不妥,我身居高位,已然什么都有了,说是愿望……也不为过,只是想邀你共赏院中香花。”
韩凌芸挑了挑眉,感到不可置信:“可以,只是……”
“只是?”
“只是院中百花并未盛放,我并不能叫它们同时盛开。”韩凌芸道,这话是认真的,她通体属火,不烧了这满园花就不错了,盛开更是天方夜谭
“无碍!”皇帝兴奋道,他脸上带了些难以言说的幸福:“我小施才艺,为仙人露一手可好?”
看见他这副模样,韩凌芸疑惑的想了想,终究是同意了
二人走走停停,闲聊着近日京城中事,东边旱灾,发配了粮车过去;南边暴雨,又派了人力。夏季这种自然灾害频发的季节,他作为一国之君,的确做的不错
韩凌芸点点头:“我觉得很好。”
“仍不够。”皇帝道:“一旦我有所松懈,那么世间所有的恶都会浮于表面,人心惶惶,终不安宁。”
“恶是无法避免的。”韩凌芸道
皇帝道:“那就让所有善人都看不见。”说罢,他按住手边的花枝,抬手间,韩凌芸看到了一抹春色
极其亮眼,动人
紧接着,一声声清脆的,如拔节抽芽,四周百花藤蔓疯长,瞬息之间长成娇嫩的花骨朵。场面太过震撼,韩凌芸一时愣了愣,这才想到,她似乎也见过同样的场面
这次是震惊,震撼,言语不能及!
“开吧。”皇帝轻声道
闻言,落在四周的花骨朵纷纷探出花瓣,只需要一个契机,便能让这花开的更快些,更美些
奇妙,夕阳携着清风而过,眨眼间,这满园的百花已经全部盛开,争相斗艳,香气扑鼻!
“你……”韩凌芸想了想:“你是……”
“……萧泽也?”
话音刚落,四周死一般寂静,那年老的皇帝忽地捂住胸口,难以言喻的悲愤冲破喉间,化成了一声声呜咽
他恨夏日蝉鸣悠长
……
韩凌芸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她鼻尖依然萦绕着百花园的香气
“怨水多愁千里路。”
韩凌芸眨了眨眼,她看到了那个不顾一切的少年,他翻入了行舟的人群,钻到小舟中一连睡了三日,不吃不喝,抱着船竿在河中飘荡———只为见一眼身在南州村的韩凌芸,彼时的她正去南方赈灾,韩家物资丰富,他们一家三口也不需要这些米面
遥望在满水疯长的芦苇中,她朝着行舟来的人们笑了笑,便踏着清风离去,那时,年岁和人儿一样耀眼
只一眼,欲壑难填
“我......”萧泽也擦拭着面上的泪水,却发觉怎也擦不净:“我等了很久......”
他像个受了太多委屈的孩子,百年光阴非但没让他成长起来,像一层又一层的厚土深埋了他,久到连挣扎的力气也没了
“很久......很久......”
“......我在这儿待了百年......从未离开过......”他道
幼时伏案逗弄飞入屋中的鸟雀,笔墨沾了满手,蛮荒之事后,他越发的不想修习,满脑子都是那从天而降之人,乍如天边惊鸿
“太子殿下。”
“有消息了?说来听听。”萧泽也忽地站了起来,将年迈的国师带入屋中:“圣使大人怎么不来,今日不是要学剑法吗?”
国师年事已高,说话间还拍了拍萧泽也得手:“正是此事,圣使大人与那些叛乱军交手了几次,你要找的那个人恰好就在不其中。”
“她在做什么?”萧泽也耳朵动了动,若有所思道:“就是在京城内对吧,我要去寻她!”
第211章 情愫
“太子殿下不可!”国师喝斥道:“如今家国内乱,你...若是出事了,我又怎好交代!”
“你已身为太子,不可莽撞。”国师按住他,他即便年事已高,也并非不能按住这毛头小子,萧泽也与他过了几招便落了下风
“你难道不想做那一国之君吗?”
萧泽也想说,他其实并不想,可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了无尽的妥协
他听见自己说:“我知道了。”
国师安慰他:“只要我活着,便可做你的眼。”
用别人的眼,看世间,这又怎是对的呢?那不是他所看到的世间
而他亲身看过,体验过的世间,不是那么美好平和
一次的妥协,便是一辈子的沧桑。萧泽也想,若非他青楼那日他并未翻出宫去,或许这辈子就那样了
用你的眼,看看这世间
他忽地握住韩凌芸的手:“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你是回来看我的对吧?我一直留着你的清心剑,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你去哪里了?你不会死的......”
“…凌芸……凌芸……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能不能带走我……”
“……去哪里都行……”话音间,滚烫热泪落了下来:“只要我们……离开这里……”
那份炙热滚烫在手中,心里却像是被放入沸腾热水中,韩凌芸张了张口,声音都是哑的:“谢谢你,萧泽也。”
过了会儿,她又道:“你帮我保存清心,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所谓的离开,不是离开这深宫之中———而是卸下重担,重建人生
那份责任与使命又是怎能轻易放下呢?
萧泽也抹了把面,他已然沧桑衰老,这么多年也是活够了,他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了。”
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
父皇母后死后他没哭,看着皇妹离去他也没哭,漫长的等待他也没哭,春去秋来,花落花开
一开始他想,如果韩凌芸回来,他希望能得到一个吻
后来他想,那太可耻了,从小修习的礼义廉耻让他是不会那么做的
然后他想,如果能抱一下,他也算是了却心愿了
等到年老体衰之时,他又看着那园中那盛开的百花,气不打一处来,纷纷叫它们全都衰败了去———就如同他自己那般
但现在想,如果能见到,那就好了
萧泽也哭的已然是个泪人了,他看着自己遍布皱纹的手,又摸了摸满是皱纹的脸,不知道为何,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不甘心
怪不得父皇会求长生不老药,如此看重圣使,这其中,他算是明白了
“天道如此作弄!”他道
“阿也。”韩凌芸道:“你已经很累了。”说罢,她按住萧泽也的肩膀,灵力钻入他身体之中,拽出他的记忆:
“你所痛苦的是什么呢?我来帮你吧……”
触碰到记忆的一瞬,韩凌芸整个人像是被拽入了一滩温水,舒适而美好,那记忆的一角,也全然是她自己的身影
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地方,匆匆一瞥,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记忆中皇族身份的太子殿下,随着岁月越发的沉稳,原先争执姓名高傲的小少年变成治理国家的君主,其中……妙不可言
“…不……”
感知到自己的记忆被抽离,萧泽也一掌切断了他和韩凌芸的灵力,连带着后退了好几步,呕出一口鲜血
“不行……”他道:“我不想忘。”
韩凌芸看着他的眼睛,道:“忘了会更好不是吗?”
萧泽也心想的确如此,可就是因为如此,他便渴望如此,越不甘如此
“你走吧。”萧泽也抹了把脸,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我也很感谢,你修补好阵法。”
“这样,京城……还能太平个几百年,也足够了。”
韩凌芸看着他这副模样,身形隐匿在空气中
见韩凌芸走后,萧泽也再也支撑不住的跪倒在地,身为一国之君身旁竟也无人保护,他悲哀的抚着地面,五指深深的抠入地底
他真的好不甘心
……
“皇帝许的什么愿望?”谢安韵走过来,仔细看着她:“你面色如此不好。”
韩凌芸摇了摇头:“刚刚阵法出问题了,所以回来的时候费了点心思。”
谢安韵看着完好无损的阵法陷入了沉思:“所以……还用了仙血。”
韩凌芸:“……?”
“救人了?”谢安韵走上前,伸出手按住她的唇,轻轻一蹭:“身上那么多地方,非要选的这里?”
他语气莫名其妙的不耐烦,韩凌芸懒得告知他,着轻避重道:“醒不了,就得费点心思。”
谈话间,她又想到那片刻的记忆,擦了擦唇边血迹,匆匆离去
只不过谢安韵并未让她走开,一掌打在她面前的门栏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
……
韩凌芸抬手一砍,轻飘飘的绕了过去,见此人未动,她便抬步要走,谢安韵却忽然扭住她的手臂,她整个人被按在了墙上
“……”
韩凌芸迅速抽出一只手如雷霆般将其手臂一折,谢安韵倒是个不吭声的,只听咔嚓一声,定是脱了臼。她身后松懈了片刻,没等她跳出桎梏,谢安韵将她另一只手也扭到了身后,再度按在了墙上
“……”韩凌芸沉默片刻,道:“你真是不怕死。”
她现在的姿势很被动,如果对方要杀她,也很难在短时间逃出来,最差的结局就是灵身尽毁,意识回到主身,再修个几百年
“为什么动仙血了。”谢安韵沉声问道
韩凌芸只觉得他今日被邪气入侵,越发的不像常人,不过也怪她自己对此人了解不多,贸然放松警惕
“救人。”韩凌芸道:“我不能让他死。”
“所以你亲他了。”谢安韵道
“……?”这是什么傻结论,韩凌芸想了想,倒也没什么不可说,她点头道:“亲了一下。”
她话音刚落,身子却被按的更紧,几乎喘不过气,她只得垂下头抵住墙壁,得以一息
谢安韵的反常让她疑惑,因为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他一直是唯唯诺诺的可怜跟屁虫,韩凌芸意识到,若是他们真的对决下来,还真不一定谁输谁赢
眼见这个姿势越来越奇怪,她连忙挣动起来,得到的却是被按住脖颈抵在墙上,身后那人并没有下死手,力气却不容置疑
好了,回归尘岛再修个几百年吧
直到她这般想着,身后却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声音虽小,但灌入耳中却是格外明显
韩凌芸怔了怔
随之,她趁其不备抽身出来,谢安韵抬手应之,但被人桎梏的感觉的确不好受,韩凌芸强压怒火,趁着月色微亮,她还不瞎,几招软动作将其擒拿住,按在了软铺上
她二指抵住肩颈穴位,另一只手掐握着对方脖颈,将那张俊美可人的脸朝月下一照,果真看见那晶莹的泪珠正沿着眼尾落下
怔了片刻,她才缓过神来
“不明白。”韩凌芸道,伸出手替他擦净泪,可那眼泪如断线珠子怎也不停,可怜极了,谢安韵连眼眶都红了,也不忘了闭上嘴不发出一丝动静
“不明白。”韩凌芸再次道,她轻蹙着眉,滴在手背上的泪像是一记又一记的重击,狠狠的敲在她心上,胸腔仿佛响起奇异的鼓点,趁着这皎洁月色和泪珠,舞动的格外欢快
打破了原有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