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白楼。

深秋的城市不再阴雨连连，晴空的日子越来越多，心情总和天气相关，萧拂海站在白楼书房的窗前向外望去，看着韦叔正在收拾庭院，他的心绪复杂却并不沉郁。

萧奇山的病情已无大碍，假以时日会很快康复，萧氏一族似乎有些独特的基因，伤口复原如初的时间快于常人。作为父亲，他忽然发现，人生已进入一个奇妙的年纪，功名利禄变得微不足道，是非成败也并不重要，修身养性成为了兴趣所在，比起挥手赚来千万金，他更乐于诗书耕读。

韦拿跟了自己大半生，像他这样的年纪，寻常人该准备退休养老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想到这，萧拂海远眺苍山，长叹了一口气，他看到辽远的山头隐约聚起了一团厚重的云，其势愈加扩大。也许会成为一朵雨云吧，他自言自语道。心情也忽然变得躁闷起来，心事像地面上的浮尘，一阵秋风吹过，乌烟瘴气。

韦拿坐在庭院中的藤椅上小憩，日下，一个影子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韦拿一回头，看到了萧拂海，连忙站起身。萧拂海按住了他的肩膀，坐在他的身旁。

两根箭牌香烟，一盏清茶。

“今年57了吧？”

“是，先生。”

“跟了我三十多年了。”

“是。先生。”

“将来有什么打算？”萧拂海眯着眼睛，把手放在韦拿的腿上，笑吟吟的问道。

“六十岁，退休。”

“无妻无子，谁来养你？”

“去暹罗，钱够了，买块地盖间房，到那里找个二十出头的女人，让她给我养老送终，骨头踏踏实实埋在土里，剩下的财产都留给她，也不要孩子，单着身子凭那些很多的钱，四十几岁也好再找人家。”

萧拂海点点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略感凄凉。

“先生，您有心事？”

怎能没有心事，可那些心事又如何能说给他听？长子奇山无后，幼子安亭早亡，至于远峰，更是一言难尽。古来帝王寂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成就了掌中庞大的帝国，到了这般年纪，且忧且患。未来的日子还需要加一把劲，换一颗心，总归还是不愿见到，高厦倾倒，晚景凄凉。

“先生，作为仆人，我会一直陪伴您，但总有那么一天会离开。作为朋友，我有一言相劝，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萧拂海极致聪明，尽管看得通透，事情在心中已经想了千万遍，但有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也许更容易接受些。

“该给自己想退身步了，一靠妻，二靠子，莫在想些开疆扩土杨帆入海的事，去海外买个岛，好不自在的。”

萧拂海靠在藤椅背上，深吸一口烟，“那家业呢？奇山和远峰你看该留给谁？”

韦拿还是审慎的，他忽然感到自己陷入了萧拂海的圈套，这样的事怎么能高谈阔论呢？萧家无论将来留给谁，跟自己都毫无关系，刚刚自己不是说过了吗，过了六十岁就退休，隐姓埋名去安享晚年。想到这，韦拿低头不语，不再说话。

依照萧拂海的性子，他可以允许不说话，却不能接受说错话。

“不要顾虑，推心置腹，权当是俩老头儿，吃饱了，拉家常。”萧拂海看出了韦拿的心事，宽慰他的谨慎。

韦拿仍不愿多说，一段本该坦诚的促膝而谈就此尴尬的中断了。

萧拂海笑容僵在脸上，无法还原为平静。韦拿偷眼，忽地又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一只老虎不想吃食物的时候，就不会杀生了吗？

“好吧，萧先生，那我就胡言乱语了，依我看，两个孩子都好，又都不适合。”

“何以见得？”

“奇山，性子烈，心骄气傲，不是个守业的妥当人，您在时能时时匡正，若您不在……恐怕会出乱子，您知道，我们这一行最怕不稳当。杀身灭门，可能就在呼吸之间。”

“远峰，适合守业，气定神闲，张弛有度。但是，少了那么点霸气。这十八省的买卖，生疏远近可都是强横人，能不能镇得住他们，这是个大问题。”

“总的来说，奇山需要调和性情，远峰需要多些历练。萧先生，您不在一时决定。”

之子莫若父，萧拂海觉得韦拿看人也精准。只是这种说法，多少有一些世故和狡猾。萧拂海眉头一挑，按下狠心，看你变得这般奸猾，就偏要让你说个痛快。想到这，问道：“哦？三年之后，孩子们的韦叔封金挂印，倒要躲在千里之外，看他们的笑话了。”

“不不不，萧先生，别这样说。兄弟我觉得，儿子相较远峰更能堪重任。”韦拿被萧拂海点到了酸痛处，显得诚惶诚恐。

“萧先生，奇山被宠坏了，骄纵浮夸，性情乖戾。远峰则不同，苦日子中熬出来，又在外面历练多年，他一身本事，又极其聪明，只要稍加点拨必成大器。最主要的……“韦拿咽了口唾沫，“不怕您不高兴，最主要的是奇山到现在还没有孩子，萧家的第三代只能靠远峰了。三四十年后，到底还是要面临同样的问题，与其那样，还不如现在就解决。”

韦拿的眼光独到，看到了未来。这句话切中了要害，萧拂海太阳穴上一根青筋怦然崩起，是啊，这才是最关键的事，萧氏一族不可以允许没有人继承香火。

有很多内幕，韦拿还不知道。

萧远峰回家还不到一年，就让萧氏集团产生了鲇鱼效应，532的安霁极其看重他；骆冬萍喜欢二儿子更胜过长子，她暗中培植的右翼势力极大可能会在未来交给萧远峰；他和北方梁家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他不会知道，比起萧奇山，萧远峰更加的危险。

而危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危险。

萧拂海转身离去，走向身后的白楼。他忽然想起头悬利剑的秦王政，自己的头上也悬着三柄利剑，先摘哪一柄呢？

走进书房，萧拂海的目光落在了X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