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车间的图书室很快被建了起来，从装修风格到图书遴选，从管理章程的制定到沙发、咖啡机、饮水机等设备的购置，程西亲自提出了很多意见。工人们自然欢喜，却愁坏了其他车间的中层领导，正所谓上行下效、盂方水方，一时间变着法的搞图书室成为了考验干部Z治敏感度和审美水平的大事。

此一举两得，工人们受益，和“青枪鱼”姜思亦方便接触。

有趣的是，在广泛征求图书室建设意见的过程中，一位爱好阿瑟柯南道尔小说的工友提出了效仿第欧根尼俱乐部模式的提议。一切变得有趣起来，为了解决众口难调和人流量密集等问题，工会主席给一周当中的每天定义了规则，第欧根尼俱乐部式的氛围营造被安排在了每周的星期二。

沉默不是大多数人的习惯，星期二来读书的人很少，所以程西和“青枪鱼”的见面经常安排在这一天。他们互留字条，却不用明语。夹在书页中二寸长的硬纸条上，用针刺出的坑洞，谁也不会想到这些坑洞其实是二百年前年由路易斯·布莱叶创造出来的盲文。

这样的小心完全有必要，因为程西发现，近期总有人在暗中观察自己。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程西在平墅的沙发下找到了一个窃听器。至少证明了两件事，首先，有人秘密进入了私人空间。其次，有人对私人空间里发生的事情很感兴趣。

程西立刻想到了所谓“内务部”的调查，这种不合理的侵入却有着合理的解释，萧拂海的戒备心还很强烈。《卧底刑侦十三篇》中的理论认为，合理利用敌人的防范，可以造局造势，将计就计。

可就在程西每天谨小慎微的时候，K市GA局的胡桃却明目张胆的给程西打来了电话。她的声音颤抖，情绪激动。

“萧……萧总，告诉……你一件事，安亭……安亭死了！”

一道晴天霹雳从天而降，程西顿时觉得眼前一黑，他并不悲伤，因为消息还不确定。他也并不意外 ，因为程西已看到过太多人的离去。真正捶在心灵上的力量是自责，把安亭送到戒毒所是自己的“万全之策”。他要做点什么，为了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为了那个记忆中奔跑在自己前方的可敬对手。

“头七”，按照K市当地的祭祀民俗，程西在距离第五戒毒所不远的地方点燃了烟花。

……

七月流火，K市的气温几乎达到了一年中的顶峰，不过阴雨绵绵和骄阳烈日交替出现并不让人难过。赶上一个好天气，户外活动时间会适当增多，第五戒毒所里也会举办一些竞技性运动项目，比如篮球比赛。

管教和戒毒人员各组了一个队，双方的对抗紧张激烈，曾是运动健将的安亭是比赛中最耀眼的明星。包括女管教在内，戒毒所里的几乎全部女性体内的荷尔蒙都在疯狂。

124监室的两个“主人”也坐在赛场边，海丰用胳膊肘轻轻的捅了捅带着蓝色医用口罩的小猛，砸吧着嘴感慨道，“篮球打得好的确是有魅力，再加上人长得高帅，这就更了不得哩。”

此时，小猛并没有关注比赛，他在盯着身旁加油打气的钱福生，他的腿边放着一个蓝色的水壶，那是安亭的。而在小猛的上衣兜里正藏着一粒白色的药丸，主要成分是剧毒且易溶的氰化物。

放好了水壶，小猛拍了拍海丰的肩膀，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这里的位置不好，去那边！”赛场上，安亭快速摆脱对手到达底线，队友传球，安亭跳投一记三分球命中，观众顷刻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小猛没有回头，安亭已被宣判死刑，丧钟已鸣。

第三节比赛结束时，队友围拢过来，安亭在布置战术，殷勤的钱福生递上毛巾和水壶。没有人会察觉水壶里的水透出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

安亭死了，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起耸人听闻的投毒杀人案太容易侦破了，因为水杯上只有安亭和钱福生的指纹。可任何人经过理性判断，都认为犯罪嫌疑人绝不可能是钱福生，除非他愚蠢到了极点。

当然，小猛也接受了调查，但他“不会说话”，而且完全没有作案动机，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留下任何生物痕迹和可以定罪的证据。

这起事件如同集束炸弹一般在K市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舆论灾难。在C市、H市、X市、潭州、甚至在泰缅边境的山区里，也同样引起了无法控制的连锁反应。

第五戒毒所的对面不知是谁放起了烟花，刚刚洗漱完毕的人们隔着铁窗望向远处。此时已经熄灯，小猛已经习惯了约束自由的生活，他坐在床上侧目，手中攥着妻子的照片，妻子的脸在烟花的灿烂中时明时暗，爆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心中感慨万千。海丰难得的讲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说与别人听。

“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实践死亡，还是证明死亡的不可避免呢？看到的烟花，不过是回归尘土前最后的燃烧和咆哮，生命的完成在于繁殖和进化，所以在寂灭之前，我们人生的使命是否都已完成呢？”

小猛在内心回答着，并没有！

“写一本书，去记录和幻想，最重要的，是在回望一生的时候，能够欣慰。”

小猛点了点头，他明白海丰的意思，这就好比老君炉里走一遭，历经了三味真火的焚炼后至少还能凝结成一粒金丹，不至于灰飞烟灭时一无所有。

小猛知道，当他完成了梁阔交代的任务，自己的一生就完了，梁阔之所以在妻子的面前带走自己，另一层含义是威胁和震慑，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因为选择这条路其实也是对家庭的保护。但是此时，小猛不清楚，让自己如此决绝的，到底是仇恨多一些还是对妻儿的爱多一些？

海丰听到黑暗之中小猛一声叹息，而就在叹息之前，烟花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