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寒凉，呵气成霜。

马蹄声破碎，这一夜，京华好生热闹。

来往不止的骏马奔腾，将宵禁都当做耳旁风。

南宫霈从军营回来，瞧着夜色中匆匆奔袭的各路人影，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勾在唇角，“明日就是父皇的诞辰，这是谁送了这么一份大礼，可够人忙活些日子。”

石堰眉头跳了跳，寻思着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叹着气道：“还能有谁？可着流光城，能调遣这么多闲人来掀这场血雨腥风的，怕就只有玲珑阁的曲玲珑了。”

“明着是曲玲珑，暗着嘛……”南宫霈眼底隐着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唇角笑意似是要溢出来了，“就说不准了。”

“王爷的意思是曲玲珑的身后另有其人？”

“玲珑阁虽然是捞偏门起家的，朝廷命官也杀过不少，可这里毕竟是流光城，她若想舒舒服服的活下去，必不会与朝堂大动干戈。即便是她能拿到这些罪证，一个生意人，握着把柄不去威胁人家换取利益，反倒是检举揭发，可见她要的不是钱，若真是为了看场热闹，大可不必下此血本，除非她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是这么个道理，可她有什么理由呢？”

南宫霈眉梢轻挑，眸色缱绻，“我听说江湖上有一人与曲玲珑齐名，早些年玲珑阁还未有今日这般声名大噪之时，曾有曲玲珑出双入对，一身白衣紫冠，脸上贴着雕花面具，无人见其真容。”

石堰瞬间反应过来，“爷说的是紫鼠银蛇鬼见愁？”

“之前管家跟我提过几次，药房中的毒物丢了不少，也不知是哪来的小贼偷到本王的后院来了。”

石堰愣了一下，没跟上南宫霈话锋急转的态度，他笑了笑道：“这些年流光城可太平多了，本王记得，年幼时，这城中远山处还有些毒蛇毒蝎，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连条无毒的野蛇都瞧不到了。”

石堰自动过滤了自己听不懂的部分，啧啧道：“不过，不管幕后之人是谁，对我们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此番出事的名单属下大致查阅了一番，几乎是将柳相的门生一窝端了，如此一来，朝堂局势骤变，三足鼎立之势瓦解，溟西王一派落于下风，趁此机会，太师便可将自己的门生填进去，大势所趋是向着王爷的。”

南宫霈冷笑，“跟我有何关系，不过是她高兴罢了。”

石堰眉心皱了皱，顿了顿，耐着性子劝道：“王爷宽仁，为何偏偏对柳妃娘娘这般……”

南宫霈骤然回眸，凌厉的目光似是寒刃一般刺过来，打断石堰还没说出口的话，语气与方才的亲和截然不同，寒声道：“她承认在我身旁安插了许多眼线，石堰，你可在其中？”

石堰陡然一惊，直接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扑通跪地，紧张道：

“王爷，属下冤枉！柳妃毕竟是王爷的生母，太师也曾替柳妃娘娘解释，当时柳家败落，娘娘此举也是为了将王爷送到更安全的人身边，是有苦衷的，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忠良之后？已经过去十几年了，王爷又何必耿耿于怀，爷这是苦了自己！”

啪的一声脆响，马鞭抽下来，斩断了石堰的半边衣袍，南宫霈嘶声开口，怒斥道：“你也知虎毒尚不食子！”

他青筋暴起，眦目声音哽咽的厉害，“就差一厘！”

南宫霈阖眸，喉咙一滚，眉心紧皱在一起，颤声道：“就差一厘……我就死在她的刀下了！”

“王爷……”

“闭嘴！”

南宫霈骤然睁目，狠厉的瞪着石堰。

“本王之所以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我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的计划中需要我活下来。从始至终，使我走到今天的不是你口中所谓的苦衷，而是我对她的价值，倘若我自毁夺嫡之志，她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我！”

石堰瞳孔巨颤，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南宫霈也没想听他说，冷淡道：“石堰，一仆不侍二主，除非是奸臣，你也该问问自己，因何留在本王的身边！若是想飞黄腾达，本王怕是给不了你。”

南宫霈的马已经跑远了，石堰还堪堪跪在地上，影卫看不过，从屋顶跳了下来，弯腰去扶他，“起来。”

“无心。”石堰眉心动了动，睫羽颤抖的似是迷路的飞蛾，“你还记得你为何跟着王爷吗？”

无心木头似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平静的似是一潭死水动都不动，“活命。”

“若只是为了活下来，王爷说过放你走的，你为何不走？”

“去哪里都一样。跟着王爷，安生。”

石堰猛然抬眸看他，他依旧是几年前的样子，无论是在漠北还是在流光，他似乎都没变过，一样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就像他的名字，没有心，所以不会动摇，他最懂从一而终。

可石堰不一样，他聪明，灵动，懂得审时度势，也最会顺水推舟，他自顾自的倾向了那条看似对王爷更好的路。

可却忘了，王爷到底想走一条怎样的路。

他被流光城的浮光掠影遮了眼，也被名利场的沉浮起落蒙了心。

他忘了南宫霈说过：“流光城那破地方，万不及我漠北自在。”

石堰突然垂头苦笑起来，笑着笑着，他肩膀颤了颤，扶着无心的胳膊起身，笑叹道：“从前我以为你是块木头。如今才知，你才是最聪明的那种人。呵，今天我才纳过闷来，大道至简，愚钝啊才是上等的天资！”

再一抬头，石堰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侧身上马喊道：“走吧，木头。回府了！”

无心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展臂腾空而起，直接跳上了屋檐，两人你追我赶，不多时就追上了前面的南宫霈。

石堰加鞭冲过去，逆着寒风喊道：“爷，回府上属下自己领罚去。”

南宫霈轻哼着瞥了他一眼，勾唇邪魅一笑，“就罚你抄一百遍上林赋，抄错一个字，多加一百遍。”

石堰瞠目，哭声道：“别啊爷，看在属下知错改错的份儿上抄道德经吧，属下最该静心才是。”

南宫霈笑，瞪了他一眼，骂道：“德行，正好有件事让你去查，将功补过吧。”

“好嘞！爷，您瞧好吧！”

主仆三人正经过玲珑阁身后，就见付仁薪左顾右盼做贼似的钻进了玲珑阁后门，南宫霈眼梢轻挑，勒马笑道：“哟，这不是付状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