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奥斯很听劝，当场就开始给自己编织一层又一层的防护，半点不在意所谓的强者尊严。

等待的间隙，夜鸦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对了，之前你那弟弟将我错认成你，为什么？”

“三次失败的‘真理边界’异能因子移植，到底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点儿痕迹。”卡奥斯抽空回答道，“当我透过他的眼睛注视着什么的时候，那点儿痕迹多少会产生些反应……当然，‘看到我’这个结果，纯粹是他没出息。”

“这样啊……”夜鸦点了点头，习惯性地飘起坐在半空，无意识地抱着自己的尾巴把玩。

不多时，卡奥斯身周飘浮着的密密麻麻的多层符文整齐划一地隐去形迹，金发青年随之抬起头，说道：“我好了。”

“哦。”夜鸦放开自己的长尾，游动般站直身体，“那就开始吧。”

随着夜鸦抬起一只手在空气中轻轻拂过，静谧的月下大海如帷幕般被揭开，露出其下混沌错乱的真实。

那一瞬间，卡奥斯看到了极致的寒冷。

恒星冷却，粒子停摆，能量不再涌动，一切皆于极寒中入灭，仿佛连时间与空间都已经凝固。

层叠的防护符文应激而起，又从外到内逐一停摆。

卡奥斯看着明灭如风中残烛、勉力维持着预设功能的最后一层防护符文，心底止不住地失望。

“这就是你所谓的‘真实’吗？”他叹息着问道。

“不，这只是‘觐见’途中的第一站，一点开胃小菜。”夜鸦回答道，“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去的话，那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卡奥斯点点头，脸上重新挂上仿佛能够温暖人心的干净笑容，由衷地感叹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夜鸦的手在空中反向拂过，明月下静谧的大海重新遮蔽了真实。

“走吧，我们去下一站。”夜鸦说着，重新踏足在微光粼粼的海面上，当先引路。

漫步跟随在姿容如传说中的龙女般的夜鸦身后，听着耳旁那不息的、令人安心的规律海潮声，卡奥斯默默地编织着新的防护，突然开口问道：

“刚才那是什么？”

“一个升华失败的半神。”夜鸦回答道，“单论神性力量的话，他可比现在的我强多了……正如我之前所说的，神性不等同于真实。”

“‘不等同’么……”卡奥斯若有所思地低声自语着，不再发问。

……

仿佛特意给卡奥斯留足了重新编织防护的时间，这一次月下漫步的距离，远比前一次长得多。

当然，这也只是卡奥斯的体感而已。

他很清楚，梦境这种东西，一切物理规则全凭掌控者的心意。

几乎就在卡奥斯停止叠加防护的下一秒钟，夜鸦再次停下脚步，飘着转过身，笑意盎然地、友好地问道：“下一站到了，准备好了吗？”

卡奥斯肯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帷幕拉开。

温柔的海潮声退去的刹那，卡奥斯耳旁……不，心底陡然一阵轰鸣。

无数浑浊不堪、自相矛盾的阴暗念头与理性全无、逻辑错乱的野蛮恶意自卡奥斯心灵的角落里滋长抽芽，转瞬间便如扭曲的肢体般爬满他的内心。

那些曾经被他轻蔑的、弃之如敝履的，如今来势汹汹，几乎要淹没他引以为傲的理性与矜持。

但，也只是几乎。

——哪怕这几乎有些要命。

勉强回过神的时候，卡奥斯发现自己正倒在一片格外浑浊的混沌虚空中，神情狰狞，呼吸狼狈，如同被逼到绝路的无智兽类。

身周的防护还在，却不知何时变得一片污浊扭曲，非但没能起到防护的作用，还张牙舞爪地试图反过来侵蚀、吞噬他。

调动起仅存的余力驱散掉那些已经成为累赘的防护，卡奥斯咬着牙，强硬地逼迫自己适应并对抗这种前所未有的外来“干涉”。

这并不容易，好在，他已经挺过了最为艰难的第一步。

……

另一边，夜鸦歪歪斜斜地抱着尾巴以坐姿飘在半空，银白泛着浅蓝的异质眼瞳兴味盎然地注视着正在“地上”挣扎的灵魂体。

之前被强行“邀请”的时候，表面的新奇有趣之下，夜鸦的内心深处多少有些恼怒，恼怒之余，是滋生的恶意。

后来，品尝到了意料之外的美味红茶与点心，夜鸦的想法顺理成章地从“给个终生难忘的教训”变成了“拐回去当厨师”，但这不意味着，她对卡奥斯的恶意自此消失。

恰恰相反，她的恶意更胜了几分。

——不管怎么看，对这样一个自视甚高的人而言，被由内而外地洗刷成绝对忠诚的从属，都是远比死亡更加可怕的境遇。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夜鸦有想过卡奥斯能够在破碎神格“众生之恶”的污染中维持清醒，毕竟，同样不具备神性的卢卡斯，在被迫与“众生之恶”融合后，仍然坚持了那么多年。

但她没有想到，在猝不及防之下，卡奥斯仍然能够将自我维持得如此的……“完美”。

对于彻底舍弃肉身躯壳转化成灵魂生命、常驻于众生心灵与梦境的夹缝之中的卡奥斯而言，“众生之恶”几乎就是他的天敌。

在这个没有成型的规则、仅是现世的混沌映射的奇异空间中，认知的力量被放大到了某种极限，一旦卡奥斯对自我的认知产生了那么一丁点动摇，最先出现反应的，必然是他的形体。

然而，即便是毫无抵抗之力地被“众生之恶”的力量穿透防御直击要害，卡奥斯在夜鸦细致地观察下，虽然姿态狼狈了些，却并未出现哪怕一瞬间的异变。

如此坚定的、令人赞叹的自我，只是拿去当个私人厨师的话，实在太过于暴殄天物了。

本体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到来，莱纳里透过夜鸦的眼睛注视着蜷缩在虚空中显得颇为狼狈的金发青年，默默呼叫自己的双子：

“光辉，那个‘怪谈之主’神格还在吗？”

“还在。”光辉之理平静的声音在莱纳里的识海中响起，“联邦那边派遣志愿者尝试了数次，迄今无人能够在融合之后保持自我。”

“那就暂时拒绝联邦那边继续尝试，先留着我有用。”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