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玉无常才从他母妃的寝宫出来，转而便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寝宫之中，那珠帘之后的床榻上，四肢被绸缎捆着的怀瑾，早已入眠了。

也就这时，玉无常才能不加掩饰的看着她，灼热的目光停留在那张精巧的脸上。

这张脸，他可真是忘不了。

当年见过那一眼，到如今也能忆起那抹清柔笑意，如三月春风，吹的万树迎。

他心里有道不尽的话，可没一人能与他谈心，只能侧躺在怀瑾身边，感受这一份，不知是真是假的温暖。

同样贪念这份温暖的还有怀瑾，她想要安静的感受，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

她的姑母虐杀了玉无常的母妃，出于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百善孝为先。

玉无常就不与她再有什么可能了。

他们皆背负着国仇家恨，若要求一长久。

这江山三千里，百家万万人，怕是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他们二人了。

好在，长久不了。

南国国破当日，怀瑾还是知晓可以改变这一切，不也是别扭了很久，才说服自己？

现今，玉无常与她当时的处境一般无二，更是不知这一切皆可改变，又怎能要求他放下。

想到此处，怀瑾还是难舍。

她伸手想要握住那环在她腰间的手掌，可这一举动，却使得玉无常一惊，立即收回了双手。

他原本想就这么偷偷摸摸的和她一起待一会。

眼下怀瑾醒了，他也没那个心再与她同寝，坐起身便想要下榻。

怀瑾见他匆忙想走，想也没想，即刻用那双缠着绸缎的双手，拉住他的腰封。

“今日之事，真相明了。我自知你我之间并无可能，但求露水情缘，不问原由。无常意下如何？”

闻言，玉无常顿了顿身，问：“何出此言，你又拿何换这露水情缘？”

怀瑾望着他，这会的他没有戴着那副面甲，微蹙的眉角，深邃的眼眸，棱角分明的面庞，尽显得冷冽。

但他能停下回问，便是说明他有意向。

她轻掀眼眸，“你当我是苏卿，我当你是夜行，你我二人各取所需，各不干预。”

“未到北部之时，我定当活的好好的，不让你劳心伤神。如我所述，我只要求你伴我左右，不再躲着我，如何？”

玉无常薄唇微张，轻浮一叹。

“就这些？各取所需，我要的，你给得了？”

怀瑾对上玉无常如寒潭似的双眸，目色忽的坚韧了几分。

“力所能及，无一不给。苏卿那场梦，为我所造，我亦可以演的栩栩如生。”

“呵～”玉无常眼眸之中透出一丝不屑，甚至厌恶，这样混账的话，竟让她说的那么光明磊落。

真叫他心寒。

他用力将怀瑾的双手压在榻上，语气间尽是鄙夷。

“不必演什么苏卿，子南怀瑾时的你，本皇才不用想着礼法，占有便好。终究是一颗棋子，万人踏过，也不妨还能用。”

话音落了，一张方帕塞入怀瑾口中。

“本皇可不想听见你唤他人之名，不如一点声音也不听好了，更是纵情一些。”

……

怀瑾紧握着双手，如玉无常所愿。

一夜，怀瑾一声也没有吭过，只是那一双玉手，嵌入了不少血痕。

即便是清早醒来，玉无常再行那合欢之事，她也未再发出半点声音。

而后在北离休整的每一日，皆是如此。

他们二人如真实的夫妻一般，日日夜夜形影不离。

玉无常心中真当她是妻，她也当他是夫，平日里虽寡言少语了些，但他二人远比之前相处的好多了。

可这样安宁和谐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

时过半月，耶律齐日日带兵肆无忌惮的扰乱边境，吵闹着要早日接怀瑾去北部。

玉无常也做好了准备，江疾已经从西京回来了，此次会同怀瑾他们一同上路。

浩浩荡荡的银家狼军启程。

这架势更本不像是要互送一人去边境做交换，更像是两国将要开战的阵仗。

月夜正当头。

怀瑾又被关在了囚车中，与之前赶路不同的是，她是自由的，可以随意出入囚车，但她却不那么做。

她珍惜每一刻与玉无常相处的时光。

她背对着玉无常靠在囚车门框上，从囚车后看去她是和玉无常背靠背的坐着，甜蜜非常。

驾着囚车的玉无常有些失神。

此次在北离耽搁了多日，只为了等待江迟归来。若是江迟回来证明怀瑾之前所说的一切，那么他便多了一份留下怀瑾的勇气。

天命难能如他愿。

江迟没有回来，怀瑾也没有再为自己解释过一句，仅仅是这几日的相处，让他更恍惚了。

他的思绪正胡乱的打着结，身后的怀瑾悠悠开口，柔声的与他谈心。

“以往你总说我当你是替身，那你可想知道我与他的故事？”

玉无常想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便轻轻的应了一声怀瑾。

“且说。”

怀瑾浅浅苦笑一声。

“元初太古，黄沙满天之城，青衣少年一眼惊心，为救我与恶霸之手，欲以千金换之。叔姨感恩直至，未拿一株钱财，将我托付与他。”

“文书笔墨他与我同学，金刀长剑我与他同战。相守约莫十几载，拿下城池几十座。大陆统一那天，我与他对月饮酒，交付一生。”

“可命运弄人，我竟因一场阴谋恨上他了。白衣红事，金刀藏发。我杀了他……”

说到这，怀瑾低下头，掩饰着泪水下落的不堪。

继而又道：“我也没独活，我自戕了。但被救了，暂且叫他仙君。”

“仙君待我甚好，答应帮我复活他。我应了，成了所谓黎家小女，黎元春。而他成了赢秋平。我们俩婚约傍身，自小便相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他误会我失了清白。”

“起初我竟相信，他一定会相信我，但是，他没有。新婚之夜，噤若寒蝉。而后我更是独守了他几载。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我依稀记得，那会他以为我双目依旧看不见，每日偷偷摸摸来看我，那模样……呵～有趣极了。”

……

“最后，他对天下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我死了，死在嫁与他的第四年，他也在大祁一百二十八年随我去了。但史官写的是，归隐山林。”

“后来，又是一世，我想结局，也是那般，没什么好说的。”

言罢，怀瑾心中的石头也落下了，一切她都细说了，其他的，看天命。

一直未言一句话的玉无常，此刻更是安静的很。

只有那么几颗晶透的水滴，断断续续的从他面甲下方落下。

许是汗水吧！

他驾着囚车，仰头望着月光。

‘为什么我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