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裹着深色的长袍，哼着她从小听到大的童谣——

[呼唤神，然后赞颂神]

[跪下，高举双手接收神的馈赠]

[神赠我以血]

[神赠我以肉]

[神赠我以长生]

[丢掉火]

[斥责雷]

[树神孕育了众生]

白含情抬头，透过那铁藤编成的牢笼向外看去。

他问：“火与雷不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吗？”

圆润而莹白的脚趾踩在鲜嫩的草芽上，她是光着脚走来的。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吃饭啦。”

碗被放在了地上。

白含情望了一眼那白瓷的碗中盛着的红得发黑的糊状物，他抬眼看向送饭的少女，“又是人肉？”

“快些吃吧！”少女盘腿在牢外坐下，她的肌肤在月下泛着光。

她只笼罩了件袍子。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吃呢？”白含情平静地看着她，眼里无一丝欲念。

少女支着脑袋道：“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

“这是比喻。”

“可现实远比我们所能运用的修辞更可怕。”

她指着那碗肉，“段家是接触树神分身最长的人，你有段家的血脉，身上一定也有树神的特性，只要你吃下这碗肉，你就有可能可以吸收他们的道。”

她问：“与其被别人吃掉，当一头猛兽吃掉所有人不好吗？”

白含情的视线缓缓往右偏，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他知道的，那里有一个牢房，里面有两个血肉模糊的人。

是两个木族的女人。

她们被怀疑是元界安插进来的奸细。

他看着她们被用刑。

有些刑罚留在她们身上的痕迹，他很熟悉。

那曾在他的梦魇中出现过千万遍。

师姐。

师姐……

于是，白含情说：“不好。”

“为什么？！”少女不解。

他嘴角带着笑，眼里带着泪，“你知道吗？有一个人……我愿意被她掐断脖颈，愿她能将我剥皮拆骨烹肉煮血再吃而入腹！我想要成为她活下去的养分……”

“这是你对我无动于衷的原因吗？”少女拢了拢袍子问。

“你在合欢宗卧底这么久，还没悟出‘皮囊不过骷髅蒙纸乱描一气’的道理吗？”

“反正都是食之无味，不如挑个卖相好的。”

谁又能猜到呢？

木族祭司的女儿，当时选择进合欢宗做卧底竟然是因为想“换换口味”。

白含情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卖相可算不上好。”

“你技术好呀！”木族特有的——能这种事上能语出惊人，少女竟有些沮丧，“可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路边的花。”

“不啊……”白含情将脑袋靠在了笼子上，“漂亮的姑娘不是路边的花，是天边的晚霞。路边的花是可以随便采摘的……但晚霞不同。晚霞只是随意地路过了你，你可以看在眼里，刻进心底，写入诗中……唯独……”

“唯独不能摘晚霞入怀。”她在元界待了一段时日，倒也能读懂元界修士言语中的隐喻了。

白含情笑着望着她。

可惜发光汤圆这个新晋小杠精不在，不然高低得来一句——[若是晚霞奔我而来呢？]

少女只说：“我不懂你们污而浊之又敬而重之的复杂，我只知道，如果你当时够强，又或者，白含笑当时够强，那她就不会死。”

白含情低下了头，“你们不是有神女么？为什么还想再造一个神？”

少女很耿直，“我们曾经死了一个神，因为我们当时没有准备好备用的，所以我们生存的小世界在慢慢崩塌。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提前准备一下呗。”

“如果用不上呢？”

“那就直接把你杀了就好啦。”

“嗤——”白含情两眼失焦地望着那碗肉所在的方向，被少女的逻辑逗笑了。

“想要自己重要的人能活下去，最好的办法可不是成为她的养分，而是成为她的城墙。”她是伥鬼，诱人入林再送入虎嘴，“在木族，只有足够强大的勇士，才能进入女人的帐篷。”

她劝人的话术幼稚而毫无说服力。

白含情嘴角的笑意却在慢慢变大……

怎么说呢？

朗月当时端给他的那一碗散发着浓郁玫瑰香气的药……

他是认得的。

毕竟他可是医修。（*）

那是能将他制成药人，用于伪造天生媚骨的玩意。（*）

只是当时那过重的玫瑰味掩盖掉了一味“药”的存在。

血！

那碗药里头有某个人的血！

上战场第一天就被俘虏的时候他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直到木族对他进行特殊对待的那一刻，白含情明白了——他被朗月骗了。

白含情弯腰，伸手，将那个白瓷的碗拖了过来。

也没完全骗吧。

她确实想要找一个东西。

只是这个东西并不是只有天生媚骨能找得到的，而是特定地，现在藏在北城区的某个人可以——段家的种。

他端起了碗。

朗月想找到木族藏起来的神！

白含情看着那碗令人作呕的“饭”，笑了。

她还是心软了一点，给了我一条后路……

让我要是实在撑不住，就把信息卖了赌个好死。

那……真正的段家的种是谁呢？

嗤……霍肆啊。

可是。

撑不住？

白瓷触到唇上，凉得白含情有些颤。

怎么可能呢？

腐肉烂血下肚，随之而来的是道意凌虐时带来的断筋碎骨之痛。

少女望着笼中哀嚎之人愣了愣，然后缓缓道：“哦，忘记了，你血脉不纯，还留着一半元界人的血。”

“不要死哦。”少女送上如春风般柔和的祝福。

——

元丰三十九年，正月廿七，雨水。

绵雨沁土万山碧……

一缕天光宣告着白日，今日没有朝霞。

元界修士忽心有所感，抬头仰望。

天降神威！

朗月呢喃，“梁羽出手了……”

雨，无声地亲吻那一张张仰起的脸颊。

有修士忽然哭了。

生养在这片大地上的生灵们感知到了同一个信息——

祂要死了。

争鸣计划提前启动。

而……

辰初（七点），元界同木族首次大规模全境界战争，败！

——

李描后记：

[天道压住了对面的大乘境及合体境修士，可是……]

[我们没有还虚了……]

[只能……用化神境修士的命去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