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上班
作者:作家林特特 | 分类:现言 | 字数:7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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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关键对话
陈雨的电话是朗因按掉的。
陈雨怕辐射,一直有在家接电话,非必要均按免提的习惯,何况,她正和郎因进行关键对话。
陈雨等一个解释,但朗因不跟她解释,下午为什么在医院出现,还是妇科,还是陪伴年轻的女同事,他用另一件重要的事取代、覆盖前一件重要的事。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
对峙两分钟,陈雨先开的口。
“没话说,我去给甜甜收拾书包了。”陈雨转身去书房。
郎因挠挠头,没拦,他去厨房抽根烟,见水池里还有娘俩早上吃完早饭剩的脏碗,便掐灭烟,主动拧开水龙头,拿起百洁布去洗。
今天他因心虚,而殷勤异常,但话一如既往说得难听,“媳妇儿,我帮你把碗洗了,地待会帮你扫。”
陈雨把郎甜甜书包中乱七八糟的白纸一一掏出,对着贴在书桌上的课程表,找到第二天对应的课程,捡点书架,将课本放进。
她对天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帮我?地该我扫,碗该我洗吗?你腾云驾雾,脚不沾地,吃饭不用碗?”
“好好好。”大爷郎因居然没反对,他的妥协、求饶让陈雨更起疑了,她手上握着孩子的美术书,正准备去拿一套四十八色的马克笔,动作停下,她一步一步走进厨房,拿起擦桌子的抹布往灶台上一扔,对着哗哗流水,斜倪着研究了一会儿老公,一句评判:“朗因,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只见郎因“嘿嘿”干笑两声,手指在流水中,顺着碗边划拉,指节因抽烟发黄的部分冲洗得有些白,他白胖脸的侧影因胖而模糊,鼻子扁平侧面看去,像沙丘一角,都够不上山丘的比喻,只有还算长的睫毛颤动着,显示他内心的波动。“说吧!”陈雨凑近水龙头,冲了冲拿抹布的手,在水池中,把指尖的水甩干净,反方向插进胳肢窝,环抱着自己,等待郎因开口。
“我打算离开机关,如果你没意见,我打报告了。”郎因关掉流水,点了下头,对着水池点的,仿佛水池的残水,是一面镜子,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表决心。一阵沉默,只能听见水池中央的小孔吸水的唧唧声。“你……”陈雨把手从胳肢窝抽出来,欲言又止。她做的所有思想准备都是关于朗因移情别恋的,究竟有没有移,陈雨心里还是打着问号的,只要朗因给她一个合理解释,她就决定抛开不提,“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和人吃个饭怎么了,陪人看个病怎么了,谁还没有个二三知己,为难的时候?”回家的路上,陈雨一直这么宽慰自己,她没想到朗因回家了,没有对医院的事做出解释,提出的竟然是辞职,陈雨愣住了。
“你不要打岔,我决定了。”唧唧声止,郎因猛抬头,他看妻子的眼神,如看一个假想敌,也难怪,在郎因的想象中,他从机关辞职最大的阻力和敌人就是陈雨,此外,是他妈、朗琴。
这可比女同事、妇科、医院严重多了。
陈雨慌了。
作为朗因的唯二假想敌,朗因猜的对,陈雨在乎的是生活保障,虽说郎因的工资不高,可胜在稳定;而朗琴在乎的则是身份,老一辈心中,机关、公务员、事业单位、铁饭碗、领导干部等等,构成父母的体面。然而,只要他不说,陈雨不说,朗玲根本不会知道,因此,陈雨是朗逸唯一的关,不过不行。
想到这,郎因表情严肃,白胖脸绷紧,像在冰箱冷冻室冻了一年才拿出的汤圆,有皲裂的痕迹。
果然,医院的事被跳过,略过,陈雨也忘了提,“找到下家了?”陈雨把背倚在水泥水池的边,努力把抽紧的心抚平。
“没。”郎因答,他马上辩解道,“我们那儿,不辞职,哪有空出去找工作?太累,我也想休息一段时间,在家呆呆,陪陪孩子和你,再去找。”他期盼地看着陈雨,像桐桐等待陈雨答
应看动画片十五分钟还是二十分钟的要求。“我们不需要你陪。”陈雨接招,如打乒乓球,拿拍子挡了回去。“你不是总说,我陪你们时间太少吗?”郎因皱着眉毛。“我说着玩的,女人嘛,都爱抱怨,我不抱怨这句,也会抱怨那句。”陈雨连忙堵郎因的嘴。“你为我考虑过吗?我在机关已经没有前途啦,空降的处长比我小三岁,以后我会越来越被动,现在不走,以后更难。”郎因语速加快了。“你为我和孩子考虑过吗?”陈雨的拍子跟着挥过来,“良禽择木而栖,我不反对你去更好的地方,但成年人的职业选择是一个家庭的选择,我反对你一时冲动,没有下家的裸辞。我们不是富可敌国,我不想下雨下雪,要和甜甜坐地铁上学,我不希望给甜甜买盲盒还要思考一下,报兴趣班,周末出去吃一顿,都要精打细算。我已经辞职了,你再辞职,还要休息一段时间……我现在不需要你陪,我现在需要经济上的安全感。”陈雨语气平静,态度坚决,几乎没有情绪,像和甲方讨论选题一样,一句接一句,思路不停,语言不止。
“那你去上班好了,你不是一直想上班吗?”郎因的情绪却上来了,他顶陈雨。“我上班,你说的轻巧,你能把甜甜照顾好吗?你会做多少家务?我出差我能放心吗?退一万步,你在家,我上班,是不是也需要时间,等我找到下家,你再去辞职?”
“跟着一个蠢货,我也快成蠢货了……”
郎因说起前不久,由他组织、通知的会议,会议强调统一着装,和郎因过不去,他也瞧不上的秦副局长来了,秦没打领带,竟让郎因通知与会者都把领带解掉,符合“统一”的原则,“荒谬!官僚!”他给出评语。
“他是不是蠢货,我不在乎,我在乎我和甜甜的生活质量。”陈雨不想听郎因说过三十遍的具体事例。
“你是一点不为我想,不想想,我在单位,有多憋屈,多郁闷?成天被溜,无穷无尽的活,怎么做都不对,再努力也没希望,人废了,一眼望到头。这次援疆,我主动报名了,被告知不会再有机会,我在名单之外,永远排除在名单之外,事态很明朗了。”“这事儿闹成这样,你应该去问你妈。”陈雨话赶活,她更憋屈,“我就像个后妈,从你亲妈手里接过你,你亲妈祸害了你,你再祸害我!”
“你!你心里根本没有我!”郎因抽噎了,他不是故意的,他的眼里有雾气,是真的泪光,他的厚嘴唇抽搐着,唇尖一抖一抖,像个受气的孩子,像他女儿。陈雨见那雾气和抖动的唇尖,不好再说什么,她把头别转过去,看着黄色木头的窗棱,灰扑扑的纱窗,窗外黑乎乎一片,只有远处,凉水河对面小区的灯光若隐若现,像鬼火,一时间,陈雨有点时空错乱,她想起小时候,他们一家四口加上司机挤在军工厂的卡车驾驶室里,天不亮出发回绿江老家的情形,车会路过一片山,其中一座叫小蜀山,和陈晴别墅所在的大蜀山相对,小蜀山遍山是坟,是着名的公墓,天蒙蒙亮,几点灯火,陈晴总吓唬陈雨,快闭眼,你看见的,都是鬼火。
水池唧唧声消失了,纯粹如黑暗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划破沉默的是陈晴的电话。陈雨抹了一下眼角,走向客厅,她抓起餐桌上的手机,按免提,“喂”了一声,姐姐没再让她发言,陈晴劈头盖脸一顿骂,叫、哭、闹,陈雨吵得心烦,正要挂机,郎因抢先一步,他的粗圆手指点在红键上,陈晴“都怪你”的“你”字没说完,戛然而止,陈雨夺过手机,看着郎因,“你干什么?”“干什么?你要有对你家人一半耐心和支持,我不至于里外不是人!”郎因梗着脖子,他豁出去了,他看着陈雨的圆眼睛,抹脸时,揉乱的刘海,看着不知何时因响动冲出房间、不明所以的朗甜甜,蹦出早就想说的心里话,“我休息一段时间怎么了?你前前后后给你爸、你姐花的,是不是够咱家几年生活费?那钱有我的一半,我起码能在家呆一年!不,两年!你姐夫不上班,我们给他们的钱,是不是等于我养着你姐夫。陈雨,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你究竟和我一家,还是和他们一家!桐桐,和爸爸走,这个家,你妈没当做家!”陈雨呆若木鸡,郎因在陈家外号“小胖”,小胖识大体,小胖把陈家当自己家,小胖虽然油瓶倒了都不扶,比那些心里只有小算盘的男人强,格局大、北京爷们;这些夸赞都建立在,陈雨对娘家付出多少,郎因都不管不问的基础上,当然,钱也都是陈雨挣的,她花得理直气壮,此刻,郎因把心里话喊出来,当作矛,刺向毫无准备,手中没准备盾的陈雨,打得陈雨措手不及、落花流水。她承认,她对家人的定义,郎因排在陈家人后。
这时,朗因才把话题扯到下午发生的事,他抱着头,故作苦恼状蹲下,“你知道我这一天天的多忙吗?啥破事都找我,工会的事都让我兼着了,昨天调解一对离婚的,男的不想过,女的不想离;前天帮着料理老干部葬礼,治丧委员会的名单谁排前谁排后,就讨论了一天;大前天发鸡蛋,今天,今天还要陪丈夫不在身边,疑似宫外孕的女下属去看病!”
“宫外孕”“女下属”,关键词涌出,朗因抓着头发,松了一口气,他偷偷看了陈雨一眼,行了,他解释完了,谈洁婷这几天缠着他说的糟心话,他一吐为快了,看看能不能混过去吧。
想辞职却是真的,每天受气,每天都是活,没前途,都是真的,谈洁婷热情似火,火太大了,他搂不住了,促使他更想快刀斩乱麻地走了。
天地良心,他几夜没睡好,他从来没想离开过陈雨和甜甜,都是谈洁婷主动,他是被逼的。
如果陈雨能识破,他就这么说。
“宫外孕?”“哪个女下属?”陈雨吓一跳,她果然问了。
“小谈,过年和魏蜀吴送我去医院的那个借调的小谈。”朗因答,“你说人家当时是不是帮了咱们,人家有事,咱们是不是不能推托?”
朗因站起来,他搂住陈雨的肩,“媳妇儿,我看小谈在医院吓够呛,她今天上班晕过去了……我就想,我可不能让我媳妇儿遭这个罪啊!”
“没有女同事可差遣了吗?”陈雨眼神中有明显的不信任,她不上当。
“有,有,但我也得陪着啊,关键时刻,还得男领导主持工作。”朗因打定主意,陈雨不会彻查今天陪谈洁婷去医院的有几个人,开始信口雌黄。
“现在呢?她没事了?”同为女性,陈雨忍不住关切地问。
“万幸,宫外孕,但生化了,细胞自动排出,还需要回家静养,她家人已经来了。”朗因估摸着这事儿能过,还要巩固下,用那件更大的事压一下陈雨最后的一丝疑,“媳妇儿,我真的想辞职啊!”
他紧紧搂住陈雨,被陈雨一脸嫌弃加烦躁地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