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上班
作者:作家林特特 | 分类:现言 | 字数:7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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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宽恕
陈雨躺沙发上小眯了一会儿,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巴音布鲁克。
陪她做梦的有十几个人,他们刚结束在另一个景区那拉提的游历,导游推荐:去吧,你们不会失望,那是和那拉提一样美,但绝不一样的地方。
“那拉提就美得不要不要了,巴音布鲁克还能怎样?”陈雨在梦中还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她穿着一件青绿色冲锋衣,精神抖擞,“那就走!”她号召大家。
说走就走。汽车在山间穿行,绕盘山公路一圈又一圈,窗外景色变化,提示着他们时而在山脚,时而在山巅,一百多圈后,他们抵达目的地,而天也黑了。
梦里,天黑得快,亮得也快。季节和现实中的一样,是盛夏,阳光明媚,热,路的两边起码有一万只羊,车在公路上,也在草的怀抱里,更在羊群裂开的一条宽缝中。
羊动了,一万只羊缓缓从卧到立,或把脸凑在草地上蹭着、啃着,它们头部纯黑,脖子以下纯白,像带着头盔的勇士,无论做什么,都保持着戒备森严的姿态,从车窗往后望,黑加白压压,简直是一个特种兵团。
梦里,陈雨的生物知识和历史知识还未丧失,她对同行人解释,“看到没,那是黑头羊,看书上说,是巴音布鲁克特有的羊。”“蒙古血统,18世纪时,土尔扈特部落在首领渥巴锡的带领下,从伏尔加河流域东归祖国,带回一批欧洲、俄国的羊种,和此地当地的羊杂交繁育,它们耐高寒,是勇士的羊。”
羊群过去,是大大小小的湖泊。湖水潆洄如带,清澈见底,而四周群山环抱,天山倒映在碧水中,洁白的天鹅扑腾着翅膀,擦着湖水舞蹈,陈雨不想走了,她疑心,这便是世外桃源。
渡过无数的湖,到了着名的九曲十八弯,梦里,身轻如燕,陈雨一跃而起,甩开众人,腾地一下便到了最高处的观景台;她被眼前的景色震慑,山更高大,地面更开阔,古老的河仿佛从天边向她走来,曲曲折折,如飘带,分明是晃动的哈达的模样。
天色忽然晚了,阳光照射下,水的颜色发生变化,从白到黄,一汪一汪,是用泉水和雪水共酿吧?
夕阳来前,陈雨骑马、看花,在草地上惬意地躺。夕阳来了,水中出现九个太阳,它们蜿蜒着,连成一线,让陈雨想起《兰亭集序》中提到的古老游戏,她换上古装,居然是男装,她背着手,在人群中吟诵:“流觞曲水,一觞一咏”。
天彻底黑了,山只剩下轮廓,一轮满月挂在空中,远远近近除了月光,只有大大小小的车灯亮着。天地间,只有这一串光点,壮美、苍凉。
一行人又变了回来,和陈雨一辆大巴车去客栈。迎接他们的人,似乎很熟悉,又似乎第一次见,好客的主人率着能歌善舞的姑娘们轮番祝酒、献唱。她们自我介绍:“我们是蒙古族,是东归英雄土尔扈特的后代。”她们捧着的酒瓶也标注着“东归英雄”的字样,唱到陈雨面前,是那首流传极广的《鸿雁》,陈雨弓腰接过哈达。
梦中梦,梦醒来,是半夜,陈雨在黑漆漆的房间,听见“扑簌簌”的声响,她四处寻找声响的来源,直至站在窗边,“扑簌簌”越来越清晰,陈雨推开窗:下雪了。大雪飘飘洒洒,眼前一片厚厚的白,树被压弯,目光所及处都被覆盖。
“扑簌簌”是梦里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扑簌簌”是现实中陆援朝在厨房收拾塑料袋的声音。
陈雨睁开眼,有片刻恍惚,她的身体在提醒她,醒醒;她的意识在抗拒,在挣扎,她只想留在那个黑甜梦乡。
梦中的地儿,陈雨是去过的,去年六月,当地宣传部邀请他们一众媒体人、音乐人进行的采风活动,是陈雨近期最美好的回忆,活儿不多,景色迷人,所有人都呈现出最善良,最放松,最活泼热烈的姿态,长达半个月时间,他们每天都在喝酒、唱歌、跳舞,她还记得一个夜晚,满天繁星,蒙古包外,一位本地音乐人即兴演奏某种不知名的乐器时,大家在篝火前跳黑走马的样子。
陆援朝把外卖饭盒折折平,好在塑料袋里不占太大体积,其他垃圾还有容身之处,她将所有垃圾整理好,扎紧垃圾袋的口,放在厨房门口。
人在美好记忆中徜徉,不愿醒来,本身就说明想逃避现实种种。梦太清晰了,简直完整再现了那年的旅程,完全清醒的陈雨,摸出手机,正从事着封建迷信活动。
她在百度上搜“周公解梦”,黄色界面弹出来,在“梦到”俩字后面的下划线一栏,她填上“太阳”,梦境中,就九个太阳印象最深刻了,须臾,“梦见太阳光”“梦见太阳落山”“梦见云遮太阳”近十种太阳的不同状态出现,陈雨略一思忖,点击“梦见太阳落山”,又须臾,梦的谜底出现了——
“梦见太阳落山是什么意思?做梦梦见太阳落山好不好?梦见太阳落山有现实的影响和反应,也有梦者的主观想象,请看下面由周公解梦官网整理的梦见太阳落山的详细解说吧。
第34章 宽恕
梦见太阳落山,如果沉入其中,是暗示你母亲可能会生病;若是太阳日落西山,则暗示事业可能会陷入瓶颈;若只是看到夕阳,表示再努力一点,目标就能达成。”
“见夕阳者,主不吉。《周公解梦》原文。”
陈雨听见“咚”的一下,是心跳,也是陆援朝撑着拐,走进客厅的声音。
“什么玩意儿!呸呸呸!”陈雨对着黄色网页,狂念辟邪咒语。
“几点了?该去接甜甜了吧?”陆援朝盯着钟,皱着眉。
“糟糕!”陈雨顺着母亲的目光,喵一眼钟,她一骨碌翻起来,三点半放学,三点四十五了,最快速度到西贝小学门口,也得半小时四十分钟后。
她慌忙脱下睡裤,套上外出的牛仔裤,卡上腰带,蹬上球鞋,抓起包,一头乱发冲出家门,陆援朝在后面喊,“把厨房门口的垃圾带下去!”“来不及了!”陈雨的回声在走廊飘荡,人钻进电梯里。
郎甜甜第一天上学,就碰到不靠谱的妈。她在传达室虎着小脸蛋,对着传达室大爷,大爷正和保安聊天聊地聊政治。刚放学时,传达室十来个父母迟到的小朋友挤一堆等,四点以后,只剩郎甜甜一人。板凳有限,大爷和保安各占一只,郎甜甜站累了,把书包放倒当垫子坐,她盯着钢铁栏杆外来往的人,嘟着嘴,唇角一点点往下撇,绝望了。
“你是几班的?你叫什么名字?你记得爸爸妈妈电话吗?用我的座机打一下?”大爷启发郎甜甜。
“我妈妈一定是把我忘掉了!”郎甜甜气呼呼。
“你说吧,我给你拨。”大爷抓起座机的听筒。
郎甜甜报出一组数字,打过去,“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有人接听才怪,陈雨在地铁里,这个点,打车不如地铁快。
“你还记得家里谁的电话?”大爷按掉座机的小舌头。
郎甜甜略一思索,迟疑地报出另一组数字,大爷逐一拨出去,电话通了,大爷用的是免提,郎因的声音传来,“您好,请问你是哪一位?”
“爸爸!”郎甜甜对红色座机喊起来,张嘴带着哭音,“我在这等半小时了!我妈妈还没来接我!”
“什么?你现在在哪儿?这是哪里的电话?”郎因明显焦急起来。
“我还在学校,传达室。”
“爸爸现在在大兴,马上到机场了,要去接个人,我没法掉头,你再等等,给你妈电话没?”
“我妈不接电话!”郎甜甜委屈着喊。
“你妈这人……”郎因在电话里,用语气表现不满,“太不靠谱了!关键时候掉链子,说的就是她!宝贝,不要哭,你等着,我打电话给她,哎,我有个电话进来了,我先不跟你说了,你等着妈妈,哪都不要去。”
“那到底谁接我?”郎甜甜听迷茫了,那边爸爸已经把电话挂断了,“嘟嘟嘟嘟”,免提中一片忙音。
“你爸你妈是干什么的?听起来都很忙啊!”大爷把听筒合在座机的槽里,小舌头被轻轻压住,他按一下小小长方形免提键,忙音消失。
郎甜甜不说话,眼泪挂在她的脸上,她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您好!我来接孩子的,请问还有孩子没走吧?”陈雨一路狂奔,从地下通道奔到地面,从地铁出口奔向学校,她站在西贝小学的校门前,像突然被踩了急刹车,呼哧呼哧喘着气。边喘气,她边探着头,透过铁栅栏,冲传达室喊。
大爷迈出传达室门槛,离门还远,手已伸出,他念叨着:“你是一年级郎甜甜的妈妈吧?”走近铁栅栏,大爷按动圆形金属按钮,栅栏向两边收缩,为陈雨裂开一条道,像一个小时前,她在梦中看到的羊群散开的宽缝。
一只小羊突然扑进她的怀抱,小脑袋不依不饶,拨浪鼓似的在她腹部摇着、蹭着,“妈妈,你怎么才来!我爸说你,不靠谱!”郎甜甜眉毛鼻子皱一起,像个小包子。
“对不起,宝贝,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下次不会了!”陈雨满脸抱歉,她对传达室方向,大爷那儿弓着腰,“谢谢您啊!”
“下次早点来,孩子等多着急啊!”大爷声如洪钟,铁栅栏合上了。
“小学这个点放学,就是预设每家每户起码有一个家长不上班啊。”陈雨抱怨。
她搂着一脸泪痕的郎甜甜,哄着,想起小包里还有颗话梅糖,掏出来塞闺女嘴里,“乖!都怪我,明天,明天我上闹钟!”
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来,陈雨接通,是郎因,“你干嘛呢?一天都在家,孩子都能忘了接?甜甜要是被拐走怎么办?我这一整天忙完这个,忙那个,在外面跑几圈,从东城到大兴,从单位到机场,你就这一件事都办不好?关键时候掉链子,就是你!”
陈雨可没心情哄老公,直接按掉,按掉,郎因又打来,“你到哪了?接到甜甜没?”
“爸爸!”郎甜甜抢过妈妈的手机,她一声喊,算是报了平安。
“哦,见到妈妈了?那你们回家吧,我加班,不用等我睡了,把电话给你妈。”郎因吩咐甜甜。
“今天的事儿,你引以为戒,以后千万不要再出现类似情况,这次,就算了。”郎因一副大人大量,我宽恕你的态度。
“我要你宽恕!”陈雨特瞧不上郎因人生评委的姿态,挂掉电话,她转头对此事唯一的评委、郎甜甜说,“宝贝,你能不能原谅妈妈?以后,妈妈一定会早点来接你。”
“嗯!”郎甜甜点点头。
母女俩还在校门口呢喃,铁栅栏再次裂开,五十来岁,剪短发,腰背挺得笔直,穿POLO衫的女教师背着帆布包出来,“丘老师!”郎甜甜喊,怕老师的她,不自觉立正了。
“郎甜甜,你怎么还在这!”丘老师看见她们母女,一愣,她想了一下,才想起甜甜的名字,毕竟第一天上学。
“妈妈,这是我们语文老师。”郎甜甜拽拽陈雨的衣角介绍,“丘老师,我妈接我接晚了。”
陈雨只见过甜甜的班主任,西贝小学讲究专职班主任服务,班主任均由课业负担不重的副科老师担任,语数外老师只管教好自己的科目。
丘老师是老教师了,她看看表,四点半了,她不客气地指责陈雨,“甜甜妈,以后可不能来这么晚接孩子了。有些家长因为某些事情无法脱身,不能来接孩子,也没有跟老师打好招呼,进晚托班,对了,现在还没有晚托班,学校开学两周后就会有的。如果你没有交代,导致家长和老师之间出现了信息差。你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吗?”
陈雨见丘老师一脸严肃,不敢不认真对待,“是是是,孩子遇到不法分子,就麻烦了。”
“是的,一些不法分子就蹲守在学校门口,专门挑那些落单的孩子下手。我们学校还好,但是百分之一、万分之一的事,一个孩子,一个家庭遇到就是百分之百,万分之万,就算没有坏人,还有一种情况是,孩子在学校门口等急了,趁着保安、老师或者传达室大爷,不注意自己溜了出去。一旦我们没能及时把孩子找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陈雨被丘老师说得默默低下头,握甜甜的手,紧了紧。
“甜甜妈,今天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别怪我啰嗦啊,”丘老师一看便是负责任的好老师,她把帆布包的肩带往上提提,“小孩子之间其实也有攀比心的,如果父母总是最后一个接送他,让他看着其他小朋友都被一个个接走了,自己却留下来了,这个过程,他肯定非常难受。久而久之,他就会觉得父母没那么重视自己,极度缺乏安全感,甚至最后影响到亲子关系。”
陈雨被结结实实上了一课,站马路牙子上,认真对丘老师说,“好的,好的,我以后一定提前和孩子约定好,如果有突发情况,会打电话和孩子亲自解释,好好安抚,我也会和老师沟通好。我不是不重视孩子,实在是甜甜上幼儿园期间,都是姥姥忙的,很惭愧,我当了六七年妈妈,现在还算新手妈妈,都要从头学起。”
“那我先走了,再见!”丘老师大步流星往公交车站方向。
瞅着她的背影,陈雨咋觉得投入生活这门课,比上班更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