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拥的恨意铺面而来，厉薰感受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个瘦弱女人已经大桥上一跃而下，跳进了江里，消失在翻腾的黄水中。

那样决绝，无论如何都赶不及，拉不住。

厉薰站在桥边，注视着下面不断奔腾的江水，秋冬季节原本应该是枯水季，不知为何近日阴雨连绵，江水也连连翻腾，水位又涨起来，也许是为瘦弱女人在哭泣。

周围已经堆积了很多车辆，甚至有不少人举起手机在拍摄，讲述刚才发生的惊魂的一幕，有人指指点点，有人激动得哭泣。已经有消防车开过来了，可是她知道那是徒劳。大桥上徒留女人愤怒的黑影，却不见了本人，很快那黑影也会消散在空中，再也不见。

消防人员下车来看了看奔腾的江水，没有人下去，只是看了看，放了牌子，便驱车离开了。几天之后也只是找来了打捞车队，然而都一无所获，能在原地打捞成功的几率很小，也没抱太大希望。

厉薰很想问一问女人，受伤之后为何选择独自离去，为何女人在生活中总是积累更多的怨气，被怨气缠绕，抑郁，自弃。

“你在忙吗，我想见你一面。”厉薰给陆连城打了电话。

这是一个月以来她主动给陆连城打的第一个电话。

自从从一零实验室离开之后，她总觉得自己变了一些，变得有些自我，容易敏感，凌冽，她记得自己以前很热爱生活，可是现在接触到的更多的则是无穷无尽的阴暗。

一度她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可是查了一圈测了一圈又不是。

陆连城很快来见她，他还带了礼物，有些高兴，也有些讨好的看着她，跟她说话。

她能感觉的出来陆连城怕她生气不理他，可是她没有力气好好跟他解释。她只想说完自己所说的，做完自己想做的，再躺下休息。

“我一直在打听救援队有没有从广海大桥下面打捞一具二十出头的女尸，尸体大概泡在水里五天，身穿红衣，大约一米六的个子，长发过肩，黑色头发。但是我一直没打听出来，我想请你帮我。”厉薰干巴巴说完就看着陆连城。

陆连城略有些失望，他以为给他打电话是因为想他了。他有些自嘲的笑笑，说，“你等我一分钟。”

话毕他给几个人打了电话，道，“今天下午广海大桥往东五里的下游地区，发现一具被冲刷严重的女尸，身穿红色衣服，已经送到了市局法医解剖室。你怎么知道女尸身穿红衣？”

“我猜的，女人大多喜欢彩色的衣服，红色衣服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陆连城见厉薰勉强笑了笑，心里还是略有忧伤，他郑重的将厉薰搂在怀里，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还是想我们多打打电话，出来走一走，你跟我发发脾气也是好的，别总是这么闷着。”

“好~”厉薰的鼻子有些发酸。“我会多打电话的。”

“你想去看看吗？我已经跟市局讲好了，带你去看一下，以编外顾问的身份，但是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眼，不能触碰。”陆连城道。

厉薰点点头。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有一天好些的时候，我会跟你讲。厉薰心里说道。

市局的院子比三七区大多了，曾经她也一直向往市局办公环境，破案效率，铆足了劲表现。只可惜以后都只能跟警察无缘。

进去以后就是大面积的空白，十来辆警车一字排开，等待出警，里面是不同的楼，有庄严的办公楼，阴森的实验楼，短矮的就餐楼，繁忙的警令中心。她带着介绍信来到了实验楼，这里的地下室摆满了各种无人认领，家属不认可结果的各种遗体，因常年开冷气，且阴暗居多，此楼被人称作解剖楼，顾名思义，做尸体解剖用的，豪华解剖实验室。楼顶略有些热闹，厉薰耳朵动了动，嘴角微微露出了笑容。

这里的实验室比较先进，全市几个大学法医学都会在这里上动手课，讲各种不同情况下尸体的腐烂变解程度。里面不同的房间模拟不同条件下的尸体分解，有不同温度湿度白天黑夜被雨水冲刷被水浸泡被火烧被刀割，等等。

厉薰拿着介绍信来到了九楼。这里是一号解剖室，她一直找的女孩就在这里。

进来的时候法医已经开始了，她在一边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没有吱声，没有摄像。

女孩看起来确实年轻，因浸泡时间较长，已经看不到当初的模样。她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一动不动。

她想起女生的决绝，以及众目睽睽之下的一跃。其实按那么多目击证人的说辞，这女生是自杀，没有人胁迫，法医只要做简单例寻检查登记记录即可，然而法医详详细细做了一下检查，得出来个结论：女人不是自杀。

还有这样的？厉薰不敢相信地说。

“当然，如果是自杀，她就会是死前入水而不是死后入水了。她的肺跟气管里没有浸水。”

那么当时你怨气那么重，是知道了有人要害你，你不是自己要死的，是有人害你的。她呆呆看着台上的尸体。

“一会我将尸检报告传给你单位，你再看吧。尸体你也看过了。”

厉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女生的尸体才走了。

天边已经起了火烧云，如火如荼的晚霞也没能驱散从实验室带出来的寒气。她紧紧裹了自己的外衣，点了一杯热热的奶茶。

她身体变化了很多。厉薰心里又是难掩一酸。她还可以吃东西，吃很多好吃的，可是她已经尝不出来味道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陆连城说。

随着她越来越能看清楚常人与变种身体背后影子的轮廓，心里活动浮动越激烈，黑影轮廓越清晰，她能根据影子的颜色区分人的情绪。她的味觉也越来越差，直到消失。当消失的那一刻，她几乎要哭出来，颤抖的手将辣椒一勺一勺加进汤里，她一直没有尝出来，直到胃跟肚子传来剧烈的抽搐痛感，她才感觉到难受。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也知道自己背上能长出黑翼。她离血族越来越近了。

也离陆连城越来越远了。

女人名叫赵云，是牡丹城本土人士，年纪二十三岁，刚大学毕业工作两年，收入不高不低，中等水平，没有自己的房子，一直租房居住，平时跟邻居说自己有一个男朋友，可是大家都没见过，也没有见男性来找过她。